“咱们都有些日子不见杜姐姐,不知道她怎么样了,算算日子她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若是遭到这样的算计,恐怕胎儿不稳啊!”
自从姬婕妤出事以来,宫中怀有身孕的妃嫔只剩杜蘅芜一个,她自请封闭宫门,皇上不假思索的答应了,命令后宫诸人无故不得去打扰杜蘅芜养胎,违者严惩不贷,暄妍楼前便冷落了不少。
杜蘅芜嘱托宫女白露传给姚念谙、方景颐二人口信,二人不必过去探望她,自己保重身体才好,她万般无虞,身边都有皇上派下来的嬷嬷照顾。
二人数月不曾踏足暄妍楼,交往渐渐疏远了。
但夏日里杜蘅芜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还残留在二人心中,当时情真意切,历历在目,因此方景颐又担忧起杜蘅芜来,皇后赏赐给杜蘅芜的东西会不会也有这些阴毒香料,她身怀六甲,如果出了事可怎么办?
姚念谙将炕桌上的玉碗一推,将炕桌也挪过去一些,脱掉匆忙穿上的鞋子,整个身子都依到石榴红靠枕上去,漫不经心道:“妹妹不必担心,杜姐姐那里有皇上派下来的老嬷嬷,对于宫中阴毒手段最是精通,早就将那些不妥之物尽数扔去了。就是每日膳食入口之物,嬷嬷们也都列出食谱精心调制,断断不会出事的。现在蒨嫔姐姐已经安稳养胎五个月,正是这些嬷嬷的功劳。”
方景颐点点头,她也有所耳闻,杜蘅芜那里被嬷嬷们把持的密不透风,任何进入暄妍楼的人和物件都是多番盘查,一点情面都不留。
自己和姚念谙去暄妍楼,每次都跟搜身一样,因此也有点疏于拜访了。
有这些嬷嬷们在,想来这种有害于身的物件都被搜检了,要不然杜蘅芜也不会平安怀孕到了五个月。
念及于此,她也放松的往靠枕上一倚,正好蹭的帘子一边皱了起来,露出青色的幕下几只栖息在琉璃瓦上的白鸽,一只鸽子正咕咕的叫着,黑溜溜的眼珠望了过来。
她扑哧一笑,遂将窗帘顺势拉开一侧,指着那鸽子道:“宫中常有人饲养宠物,多见的不过是巧的猫儿、学舌的鹦鹉,不知这鸽子是谁养的?”
鸽子“咕咕”的叫了起来,听闻一声清亮的哨响,鸽子们纷纷扑棱着翅膀,飞去了某处院落。
那院落想来隔得不远,还能听见鸽子的咕咕声和太监宫女们的叫唤声。
姚念谙扯开帘子,轻轻敲打窗子,将宫女们都唤了进来,口气满是奚落:
“还能有谁,就是那痴痴傻傻的蒋宝林,不知听了谁的辞,盯着鸽子乱飞可以练眼神,练的双瞳剪水,能引得皇上垂青,现在正日日勤加苦练呢。”
她唾弃一声,“我可没听过这样的笑话,鸽子还能治好她的痴傻症状。”
蒋宝林五官周正,双眼圆圆如同杏核,本该是最含情脉脉勾饶眼神,不知怎得却呆滞无神,如同两只硕大鱼目,本来还算清秀的面庞在后宫各色美人里一下黯淡了,泯然如宫女。
兼之蒋宝林举动莽撞轻浮,喜怒都在眉梢眼角挂着,近日来还穿金带银的来清妙阁炫耀,好像八辈子没见过珠宝似的,惹人厌烦的很,姚念谙便用“痴痴傻傻”来形容她。
方景颐点点头,原来是后殿惜月阁蒋宝林的鸽子,怪道声音离得这么近。
这鸽子可以练眼神的事情,她倒是有所耳闻。
听闻有些着名的戏曲大家,为练得双眼炯炯传神,台上一回眸要惊艳四座,便每日盯着飞翔的鸽子看,眼珠跟着鸽子身影转来转去,长此以往,双眼便可顾盼有神,神采斐然。
台上一回眸,便盛满了悲欢离合喜怒哀乐,直看得四座身临其境,不自觉落下泪来。
不知蒋宝林从哪里得知了这样稀奇的故事,也学着前人锤炼起来。
新人入宫七八个月了,人人都得以承宠过,唯有蒋宝林,不知是位份太低还是相貌上有瑕疵,一直未被皇帝召幸过。
真细数起来,她唯一一次被皇帝召见,就是在淑懿妃的金英会上,莽撞的指证嫣嫔和金常在,将金常在往死路上推了一把。
事后每每想起来,蒋宝林总是捶胸顿足,后悔当日不该哭哭啼啼的面见皇上,丢了自己的美貌和体面。
人们常一眼万年,那是皇上第一次正眼凝神看向自己,若是留下了什么邋遢慌乱的印象,日后即便真的眼如清波,也难扭转皇上的印象。
她也后悔口不择言的供出了嫣嫔,生怕哪一日嫣嫔会狠狠报复自己。
还好嫣嫔被贬为了从八品的答应,比从七品的宝林地位还要低,见了自己别找茬,不定还要恭恭敬敬的行礼,叫一声“宝林姐姐”。
至于金常在,坟头荒草都丛生了,也不能因当日事情报复于她。
更何况她的都是实话,姬婕妤出事之时身旁就是鬼鬼祟祟的嫣嫔和金常在,恨不得贴到人家身上去,出了事自然会有看见的人禀告。
即便不是自己,也会有别人。
蒋宝林脑海里思绪翻转的飞快,瞬间将这些人抛去了脑后,她刚从凤仪宫出来,“冷哼”一声,脚下一滩积雪被飞驰的脚步溅了起来,惊得身后的宫女蜜儿一愣,“主,您怎么了?”
蜜儿跟了蒋宝林许久,对她的脾气虽不能是摸透了,也算是清清楚楚。主的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有时候还通过肢体动作表现,譬如喜了就洋洋自得的笑,怒了就摔打些不值钱的枕头被褥,那些值钱的陶瓷玉器,主是万万不会动的。
至于“冷哼”,更是家常便饭,一日里多有数次,或是感叹自己郁郁不得志,不能得皇上青眼或是嫉恨其他妃嫔得宠又人缘好或是暗骂家族没落无用……概是些零零碎碎的事情,主一想起来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挑着底下人谩骂几句,打打骂骂的一就过去了。
不得宠的妃嫔,也就只能这样满腹牢骚的过日子。
主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即便是皇后已经幽闭凤仪宫内,主也从不懈怠,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皇后毕竟还是后宫的女主人,多巴结些总没错。
皇后娘娘近来对主也和颜悦色了许多,想必被她的忠心感动了,什么南海上贡的大如鸡卵的珍珠,野鸭腹下绒毛集成的大氅,刺绣就有数十斤重的锦董…连日赏赐主贵重物品,喜得主她平日在丽正宫里,都敢去姚婉仪、辛贵人那里走访炫耀了,姚婉仪还好话,辛贵人直接吩咐人把主撵了出来,气得主暗暗骂了她数日。
不过近日来,主最恨的却不是蒋贵人,而另有其人。
蒋宝林正摸着衣袖里的红珊瑚手链叹息,闻声道:“蜜儿,你我怎么了?你主子我尽日勤勤恳恳,凤仪宫的宫门都快被我踏出了茧子,才换来皇后娘娘的些许赏赐。”
她将那红珊瑚手链从灰鼠皮暖兜里揪出来一点,放到日光里来看,那绛红色珠子如同雪里红梅,还散发着一股幽香,不比皇后赠送给方景颐的垂丝海棠玉雕差。
“我这才好了几日,不想着又来了一个讨嫌鬼,也学我日日去皇后娘娘面前卖殷勤,要不是她,我这红珊瑚手链都可成双成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