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听越知道，她实在是一个平平淡淡又非同一般的女子，仿佛生来就是为了他心里对红尘的渴望之缺而长的，待长到了十六岁，眉眼已成，命运便迟迟的将她送来了。

但这份久别的重逢却并不简单，一定要经历八九个月的磨合，从芍药宴到紫藤萝，从合欢树到扫晴娘，从金英会到大雪天，才在腊八这天这一偶然的契机叫二人发现了对方。

命运要给出多少的偶然，才能叫一个日理万机三宫六院的帝王将情爱变成必然。

这必然的珍贵之处，比他情窦初开以来的所有情愫加起来都要贵重。

起码在这一刻旖霞阁的温暖里，陈元昭觉得自己有些晕晕的醉了。

方景颐径自说了许久，忽得一下子捂住嘴巴，眨巴着一双眼，问道：“可是嫔妾说的太多了，都是些无趣的事情……”

这一切的开始让她有些眩晕，像是一树带露的合欢打在她头，让她在沉醉的同时还带着一丝不知所措。

不知道这露水洒了多少株花儿？

陈元昭摇摇头，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后，一双手扶在她肩膀，低着头温柔道：“并不是，朕听来听去，只觉得你是多才多艺，无有不涉猎之处。可是朕算来算去，还缺了最重要的事物，到底是缺了什么？”

他皱着眉头，尾音里轻轻的拉出一个扬的“咦”，但他神情里又是轻松自在，带着一份戏谑。

方景颐只听得到他温热的呼吸擦在自己的耳边，看不见他那故意的神情，因此也皱了眉头，喃喃道：“皎皎并不知道，曦景知道么？”

她头脑中昏昏的像是一潭温泉，竭力在雾气里保持着冷静，哪还有空余思考呢？

陈元昭又压低了身子，鬓发蹭着鬓发，龙涎香和茉莉花香也交缠在一起，像橘黄灯光下两个人缠绵的影子，道：“是曦景。”

多了他，又多了她，不止是两个人的生活，他觉得阖宫的日子都该鲜亮起来。

他看见方景颐的耳根子渐渐的红了，像一团肆意的火，开到两颊开到眉间，直开得一双清波都荡漾起来了。

方景颐低低的啐了一声，伸手去摸那黄花梨炕桌的面粉，蓦的转过身来，也学陈元昭的动作，快速的在他鼻尖点了一下，点出一抹白色来。

她点完了，便扬起一抹笑想要退却。

陈元昭动作更快，不等她抽身后退就伸手一揽，两个人就贴到一起了。

分明是隔着冬日厚厚的缎子袄衣，两颗热起来的心，却前所未有的贴近，比之侍寝时还要贴切万分。

方景颐跟陈元昭四目相对，她红着脸，从睫毛里偷偷仔细的看他的每一处眉眼，每一处里竟都带着些少年的稚气和青涩。

她想，年轻十岁的十七岁的陈元昭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吧，他可曾这样的看过谁？

这十年里，后宫有无数的女子来来去去，他可曾

她心里已经不知不觉安静下来，像风走后的湖面，大抵波澜多起来后反而湖面都平整了，她轻笑一声，似有意无意的问：“为什么是皎皎？”

说完了便将头埋到他臂弯里，仿佛可以躲避什么风浪。

陈元昭抱得更紧了几分，将下颌安放到她茉莉味的发顶，道：“朕也说不清楚，能说清楚的都不是你我，而是别人……”

方景颐钻出头来捂住他的嘴，笑盈盈道：“嫔妾知道，嫔妾知道。”

其实她知道什么呢，她什么都不知道，芍药宴陈元昭的凝视、紫藤萝下的偶遇，这些源起她都不知道，但她素来是散漫率真的性子，此时此刻，她愿意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又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子。

因此这一刻，必是真的。

两人说笑之间，已经完成了隔帘窥探到相知相交的转变，让谁也想不到，促进这一转变得是些朦朦胧胧的偶遇和最重要的是——这些饺子。

方景颐从他怀里出来，端详着两人在盖帘相依的饺子，忍不住笑笑，这些可爱的小东西，不止是曾祖父命里的瑰宝，大概也是她的红娘。

门外传来平仲的声音，原来传来的晚膳已经到了。

适才陈元昭悄悄遣退了宫人，这房间里只有他和方景颐两个人，与几十来个面目各异的饺子，这会子晚膳既然已经到了，便吩咐宫人将这些饺子下锅煮来，与御茶膳房传来的菜品一起摆在桌子。

二人举箸同食，双双夹向那些饺子，间或一笑，好似这饺子也是玉粒金莼。

陈元昭冬日一向爱吃热辣的东西，每日桌必有鹅脆掌、酒糟蟹和辣汤，他吃了饺子又去吃酒糟蟹，吃完了一口辣汤入喉，就呛得咳嗽起来。

他本来就在攻打西夏时落下了咳嗽的病根，此时被这辣意一带，也狠狠的咳了几下，牵动的腰背都弯了起来。

方景颐本即刻起身，端了一碗清茶过去，却见陈元昭服下平仲掏出来的药丸，已经慢慢恢复了正常脸色。

她欲言又止，也不去问那药丸，只将清茶挪到他面前，仗着此刻的一番情浓，直言劝道：“皇少吃些辣吧，虽是要暖身御寒，但每日多吃不免火。”

陈元昭抚着胸口，顿了一口气道：“朕听皎皎的，晚间就不吃这些东西了。”

他在皇后的凤仪宫里和婉妃的明华宫里，也是用这样的晚膳，她二人却从未发过一词，偏生方景颐，一瞧见他有不舒服就直言劝进。

这时候情浓，他看什么都是镀着一层金身，闪烁着一层醉人的光，便什么都是美的，什么都是对的。

等歇下的时候，雪已经停了，漆黑的夜晚陷入了彻底的宁静，陈元昭和方景颐相拥而眠，只觉得外面还是大雪洋洋洒洒的下，屋子里却是春雨缠缠绵绵的落，唯有如此，才能为这突如其来的情爱增加几分凛冽之美。

一觉醒来，旖霞阁的方芳仪便成了方容华，她那一双清波似的眸子里，也仿佛跟着位份和宠爱灼烧出一点火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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