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山几座山头外
牧横换上了牧以歌缝制的新衣裳,一反常态的走出了常年躲避寒风的木屋,在木屋前升起了篝火,牧以歌本想拦下,可实在拗不过,只得答应。
山中的满天星辰没有麓泉城中的灯火遮盖,璀璨夺目,黑夜如被无数宝石点缀,变得灿烂无比。
篝火前
牧横与牧以歌并肩而坐,牧以歌有意坐在了迎风一侧,挺直腰板为爹爹挡下了山间烈风,火光映着两人的身影,牧横在牧以歌身躯的衬托下,更显渺小。
篝火上挂着一口老旧铁锅,铁锅中茶汤翻滚冒着热气,汤中的奶香味远远飘离,牧横望着锅中茶汤色泽正好,满意的点了点头,盛了一碗给牧以歌,自己也盛了一碗捧在手心,吹了又吹等热气消散了些,牧横喝上一口,心满意足的说道:“煮了这么多年的茶汤,这次味道算是最接近你娘亲的了,不过终究还是差了些滋味!”
牧横对着漫天星辰撑起了懒腰,言语满是惆怅,那碗茶汤,喝百年也不会腻的。
娘亲的茶汤?
牧以歌望着手中的石碗怔怔出神,娘亲的模样,在牧以歌记忆中已经变得模糊,牧以歌只记得,娘亲很爱爹爹,也很疼爱自己,只是有一天,娘亲便突然消失了,那时的爹爹不知为何,带着那些叔叔们也消失了,不久后,爹爹带着一身血迹孤身一人回来,叔叔们不见了,娘亲也不见了,爹爹便一言不发的抱上了自己来到了这古岸郡。
望着爹爹的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牧以歌以前想问的话现在也没问出口,想着想着,牧以歌将手中的碗握的更紧了。
牧横不曾察觉,撑完懒腰后只是自顾的低下头望着锅中褐白色的茶汤,伸手用勺子慢慢搅动着笑道:“不语那小子是没这口福喽,他学不会,不是他笨,而是因为他只会死记下我这煮茶的步骤,殊不知,每次茶叶不同火候便不同,要煎的时间也天差地别,茶叶煎的香溢而不枯,而羊奶也要煮的浓稠而不黏,只要做到这份上,熬出来的茶汤怎么会差!”
说着话牧横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有些感伤的说道:“这茶汤在北边也已经少有人吃了,这世上的人大都开始跟着那些文人喝什么清水鸟茶,说这才能体会茶中滋味,简直放屁!茶汤的滋味何时差了,只是那些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天也使不出多少力气,当然尝不出这茶汤的美妙,不知百年后,这世间是否还会有人喝着茶汤。”
要是没了这茶汤,世间怕是会少了些人情味吧。
......
忽然
山间的风猎猎作响,刮的越发凶了,大风吹乱了林中树叶,篝火带来的暖意也被一同吹散,山间寒意顷刻间袭来,牧横被寒意侵蚀开始剧烈咳嗽,咳嗽之声似要将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一般,异常瘆人。
牧以歌连忙站起身要将牧横扶进屋中,可牧横死死的握住了牧以歌的手,将碗中的茶汤一饮而尽,胸中本要吐出的鲜血被牧横连同茶汤一起硬生生的咽了回去,牧横擦了擦嘴角,一张脸变得更加苍白的说道:“以歌,你坐下!”
牧以歌担忧万分,可望着爹爹不容置疑的眼神,无奈只好坐下。
牧横握着儿子温暖的手,用苍白的脸庞感受着这多年不曾触碰的寒风,山中冷风透骨凉,牧横身子颤抖,可脸上笑容满面,这风,终究比塞外沙场上的风沙,少了些味道。
牧横呼出了一口浊气,没由来的开口问道:“以歌,你知道淮汉王朝为何要用淮州汉州之名来做国称吗?”
牧以歌不知爹爹有何用意,不明所以的摇了摇头,在这山中多年,王朝为何物,牧以歌从来没兴趣去知道。
“淮汉王朝之所以用淮汉二字,一是因为这两州是太祖起兵之地,对太祖打下前朝奉秦有莫大助力,而这其二便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淮汉王朝虽然疆域辽阔,可淮汉北边却有个诺大的北藏原在虎视眈眈,北藏原上大部族六十小部族不计其数,男人上马就能成骑,骑兵是我淮汉王朝的十数倍,疆域也比淮汉不知大了多少,而北藏原上的那些狗崽子们无时无刻的不想打进我朝来夺了这富饶土地,可北藏原无数次的铁骑征伐都被淮州汉州硬生生的拦了下来,有了淮州汉州在,这才让王朝内的百姓不受战乱侵扰,太平度日,太祖取这淮汉二字,便是要让吾辈记住这淮汉二州之意。”
“爹,既然你说北藏原如此强盛,为何打不进这淮州汉州?”
牧横笑道:“北藏原上六十部族之中许多只听从天选之意,谁也不服谁,常年战乱不休,而北藏原的皇帝年纪又太小,即便有一众老臣辅佐,可打我淮汉时能召集到的部族最多也就三十,况且太祖雄才大略,当年守淮汉二州时,不顾朝中文官抨击劳民伤财,动用了几十万劳力在淮州天险处建了天下第一关沉北关,让北藏原的铁骑彻底没了用武之地,而汉州与淮州不同,无天险可守,太祖便在汉州按八卦之位建了八座雄城,每座雄城中藏兵、屯粮无数,凡起战事,汉州百姓便涌入八座城池,北藏原攻城则守,不攻城便派出城中骑兵与北藏原铁骑游斗,北藏原若不下血本攻破其中五座城池,便是决计不敢越过汉州往里打的。”
这些事本是消息稍微灵通些的人都知道的平常事,本不稀奇,可牧横说起这些事,眼中就变得神采奕奕,牧以歌看在眼里,心中浮现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来不曾慌乱的牧以歌第一次有些心悸,爹爹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牧横面带笑意,将冰冷的手松开了牧以歌,双手往篝火处贴近了些,可篝火炙热,牧横的双手却依旧不觉得温暖,烤了一会,牧横搓了搓手柔声说道:“以歌,将屋子中的那个铁箱抱出来吧。”
听到父亲提起铁箱,牧以歌心情更加复杂,但也只得起身往屋子走去。
屋中的铁箱,十年来一直在这间木屋中躺着,牧以歌小时候好奇的想偷偷打开,可才刚刚摸到铁箱就顿时晕了过去,后来牧以歌昏睡了三天三夜大病一场身体才好转过来,之后牧以歌虽然好奇,可也不想再给爹爹添麻烦,就选择把角落里的那铁箱给忘了,可今日爹爹让自己给抱出来,牧以歌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在心间徘徊。
牧以歌进了木屋后,牧横便抬头望着眼前树林,此处树林多年不曾被人砍伐,长的异常茂密,枝叶密集挡住了落下的星光,漆黑一片,可牧横的眼眸已看透了黑暗之中的一切,眼中寒光闪烁。
屋子中牧以歌抱起了冰凉的铁箱,压的木屋咯吱作响,一看没像小时候一样昏过去,牧以歌便放心的几步走出了屋子,将长度与自己差不多高的铁箱放在了牧横身前,铁箱落地便压的泥土下陷下了三寸,重量可见一斑。
铁箱上锈迹斑斑,积满了灰尘,必定是有些年岁的物件,牧横深吸了一口气,似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才将手颤颤巍巍的摸向了铁箱,铁箱上的灰尘被牧横用手轻轻拂去,箱子上便露出了淮牧二字,这二字本无特别之处,但如被军中之人看见这两个字,传出去定会在朝中乃至天下掀起轩然大波。
太祖当年担忧百年后的淮汉王朝其余州郡对上北藏原铁骑时会毫无还手之力,便将汉州变成了州郡的练兵场,太祖命二十州的将军轮流带兵去驻守汉州的八座雄城,每州驻守半年与北藏原的铁骑搏杀,如此重复,才能保证每一州的战力都不会消失殆尽,而在十多年前,汉州驻守的将军中有位白衣将军,他的驻守之法与人不同,别的将军都是能不战则不战,求安稳之道保存实力,可白衣将军却带着自己的啸林铁骑冲出了汉州,以战养战在北藏原上游杀各大部族,当时白衣将军手中的一柄虎月洐杀的北藏原的将领无人敢战,后来那些临近汉州的大部族被迫退了百里白衣将军才肯甘休,那时的北藏原上,若有人说起啸林铁骑,无不又恨又怕,若是白衣将军驻守期限到了,北藏原上的部族大都心中庆幸。
而在淮州驻守的大将军万俟辕,是当年太祖手下的左大将,也是淮汉王朝仅剩的大将军,万俟辕年事以高,而淮州也无甚后继之才,万俟辕便向当今圣上替淮州要来了白衣将军,而白衣将军也不负所望,几年治理下便让淮州上下守军上了一层楼,固若金汤,以往北藏原还会试着攻打沉北关,可自从白衣将军到后,北藏原打了一场便伤亡惨重,就彻底没了打淮州的心思,而后更是演变成了白衣将军带着啸林铁骑,扛着淮牧二字大旗在北藏原上与各大部族的主力对冲搏杀,可往往都是大部族的铁骑被杀的丢盔卸甲落荒而逃,在淮牧二字大旗出现时,没有两个大部族以上的铁骑是决计不敢去追杀啸林铁骑的,而后有一次五大部族下了诱饵将白衣将军引入圈套,虽然那一役啸林铁骑伤亡不小,可五大部族费尽心思之下还是被白衣将军握着虎月洐带着啸林铁骑冲出了围杀,那之后淮牧二字更是成了北藏原上大部族的恶梦。
但太和六年,在朝中所有人都觉得一定是白衣将军承了万俟辕大将军的位置时,白衣将军却不顾圣旨,带着自己的八万啸林铁骑一股脑的冲进了北藏原,随后便遇到了北藏原上的十大部族围杀,那一战成了淮汉王朝多年来最惨烈的一战,八万啸林铁骑死战无一生还,十大部族伤亡惨重多年来一蹶不振,据塞外人说,那一日血染长空,杀声震天,放眼望去天地皆是血色,之后几年,那块搏杀之地百草不生,无人敢近,时不时路过的牧羊人还会听到凄惨悲鸣声声不绝。
本要解甲归田养老的万俟大将军,只知在朝中打残了一位嘴没把门的御史大夫后,怒气冲冲的又重新披甲回了淮州。
而淮州再无淮牧二字,淮汉也再无白衣将军,只是淮州依旧有人唱着
白衣铠,将军行
佑沉北,虎月听
北藏原上孩啼哭
啸林铁蹄渐归来
吾等只愿
那袭白衣戏中回
……
淮牧二字,从不曾被人小觑过。
牧横开怀笑道:“以歌,这箱子里的便是爹爹的虎月洐,杀破万军胆的虎月洐!”
话音落下
山中响起一声破天虎啸,响彻山林。
盖世凶兵虎月洐十年不出世,出世便惊扰天下,此时虎月洐被握在主人手中,刀身乱颤,散发出气机千万,誓要夺走这天上的星河灿烂。
牧横手握虎月洐,迎狂风而立,如百世杀神。
漆黑的林子中
有人笑道:“不愧是白衣将军牧横,的确该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