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烨从暗处走出,第一眼就看到周元承。他坐在原本车夫手持缰绳坐着的位子,被挤到一旁充当车夫的侍卫韩焱苦不堪言,将自己的位置又往旁边挪一点。
周元承靠在车轼上,嘴上叼着一只不知什么时候从菜席间拿来装饰的花,这样的举动若是别的公子哥做出来,难免显得猥琐。可在他身上看来,倒是别有一番风流。
韩焱:……
看到太子,周元承远远地抱拳行了个礼,可连姿势都没动。周元烨微不可见地颔首,眼底划过一丝冷凝。派出去寻月儿的人还没回来,眼下自己这平日诡计多端的六皇弟却来了尚书府。
周元烨看到马车帘后露出的一抹青色衣角,心放下来,又倏地提起。
接着,下来一的副男儿打扮的姑娘印证了他的想法,是微月。微月避开周元承伸出的手臂,轻快地跳下马车。
灯火阑珊处,周元烨的面色稍显疲惫,微月看到,心中有些歉意。
自己临时被轩王带走,元烨一定担心坏了。
电光石火的那一瞬,微月看着周元烨,而周元烨冷冽的眼正扫过周元承,好像一旦后者有什么举动,他腰间的佩剑就会夺鞘而出。
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女孩,他的面部线条不禁柔和了些许,上前两步,将微月拉回身后,挡住周元承若有若无跟随的视线。
“那金簪……”
不远处寒鸦掠过屋檐向远处飞去,还是周元承开口,打破这凝结住的气氛。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成功地让对面两人面色一变。
一个眸子像是覆盖一层厚厚的寒冰,一个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感到微月的视线,周元承看着元烨,嘴边的笑容扩大,这次真正躬身行了个礼。
端端正正,让人挑不出错。
“臣弟还有些话,是一位故人传给小嫂子的,皇兄可否应允?”
微月注意到周元承话语里流露出的熟捻,接着周元承道:
“若我,不准呢?”
“她与你的那些狐朋狗友,没什么好说的。”
他倒是没有否认那句“小嫂子”。
周元承咧开嘴,“话虽如此,太子皇兄如何断定臣弟说的故人,就不是个姑娘呢?”
姑娘?
微月心中疑窦丛生,直到及笄,她真正的知交好友也就几位,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曾互相牵绊的“故人”了。
微月安抚性地看了周元烨,走出他庇护下的阴影。
月色如水,小小的光晕晕染在她的眼窝处,显得深邃而不真切起来。
“殿下,请讲。”
这次周元烨在她身后,放在剑柄上的手没有落下,也没有阻止。
周元承呵呵地笑了两声,神情天然无害。
“没什么。就是那位故人说,那日你带着这金簪的样子很美。”
“好好收着吧,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戴上。”
方才席间周元承饮了酒,此时眼中已能看出两份醉意。轻薄的话从他嘴里吐出,微月凝眉。
刚刚以为真的有什么“故人”,现在看来不过是这轩王的杜撰罢。
寒光一闪,周元烨剑指周元承喉。
后者早有准备,也挥剑相迎。
刺目的寒光划出的弧度,招招致命。
毕竟是个多年不务正业的闲散王爷,只几招周元承就落了下风。右臂一道长长的血痕,锦衣华服已经被刀剑划破。
韩焱不敢坐壁上观,冲上前挡住眼前太子的攻势。寻着一个间隙,微月拉住暴怒边缘的太子殿下,才堪堪把两人分开。
尚书府里守门的家丁听到刀剑响动,很早就伏在大门,刀光剑影看得眼花缭乱,更是不敢贸贸然去开门。现在两人停了手,才敢把府上大门打开一道缝。
“何人在此打斗?”
那家丁本想逞个威风,将两败俱伤的闹事人吓唬走。没想到一开门看到两个执剑而立的男子,两人身上的华服看着就价值不菲。
家丁平日负责迎送宾客,是个极有眼色的,此时噤了声。
其中一个华服公子转头,借着昏暗的月光和府门前灯笼散发的光亮,家丁腿一软,话也说不出来。
哎哟哟,这哪儿是哪家闹事的子弟啊。
这不是太子殿下吗?
哎哟哟,刚刚是谁,冲太子殿下大呼小叫来着?
紧接着,背对着他方向的一个小公子也转头看着他。
家丁愣在那里。
咦……
回过神就往内院跑,边跑边喊着:
“老爷,老爷!大小姐回来了!还有……”
-
夜深,谢府。
微月早已换下一副男子打扮,粉衫水袖,玉面红妆。
谢眺将茶盏重重搁置在桌子上,前一刻还好好待在杯中,散着氤氲香气的茶水,此时溅得到处都是。
平日里虽不言苟笑,但从没有动怒过的尚书谢眺此时脸色铁青。
“女儿不该擅自带溪月出府,女儿知错。”
谢眺怒极反笑,刚想拿起茶盏,发觉茶水已经尽数洒出。他伸出要拿茶盏的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错?”
这一个“错”字差点没叫破音,微月从没见自己父亲如此失态的模样,顿了顿,她垂眸。
“女儿擅自穿着男装出府,错其一。带着妹妹出府,且没有约束好妹妹,错其二。”
说到这里,微月忍不住抬头问道:
“父亲,女儿一直在担惊受怕,溪月她,没有遇到歹人吧?”
“多亏太子殿下,你妹妹无事。但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
听到溪月没事,微月送了口气,但心中有些疑惑。
当时轩王排出随从的样子不似玩笑,想必是恰巧让元烨碰到了。溪月自报家门,于是元烨将她送回尚书府。无论是谁,找回溪月就好。
不知怎么,微月突然想到席间周元承那一副看好戏的神色。这轩王殿下平时就没个正经,这次,不知道又想到什么拿人取笑的事了。
想到觉得那张带笑的俊脸,微月莫名郁结,同时竟觉得牙根有些发痒。
“……是。”
“你听着,无论太子殿下如何对你青眼有加,你终究是一介朝臣之女。他皇族在上,我们做臣子的要恪守本分。太子殿下乃天之骄子,轩王殿下贵为王爷,他们今日为你大打出手。”
“不是一个错就可以概括了,这,是你的罪。”
“……父亲说的是,女儿知罪。”
谢眺语气透出浓浓的恨铁不成钢。
“以后你是哪里的人,不用为父说你自然清楚。眼下是如此关键时期,你竟然这样冒冒失失,辜负为父一番教导!”
小厮偷偷掀了一角帘子,想趁自家老爷说话歇息时端上茶水。谢眺闻声抬头,一记眼刀过去,吓得那小厮一动也不敢动。
李管家刚刚来到房前就看到这一幕,看到自己傻里傻气的徒弟此时差点撞在枪口上,急得汗也没来得及抹去,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把人连扯带拽地带下去。
“方才那些刀光剑影,还有你与两位殿下的一言一行,恐怕现在已经进了宫,传到陛下的耳中了。帝王之家威严在上,今日,必须给圣上一个交代了。”
微月虽跪下,但没有做出任何求饶之态,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她明白面对自己的将是什么,神色间丝毫没有胆小畏惧的意思。
谢眺再看一眼自家女儿,闭上眼。
“来人,请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