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月下了马车,看着眼前朱红色的高大府门。报了谢家之名,府前的奴才立刻迎着笑脸上前,引着主仆向府内走去
阳春二三月,草与水同色。
虽有凛意,但等正午阳光洒下,已俨然到了春日光景。
从月前接到江阳殿下的请帖起,到如今终于得以赴宴。微月随着奴婢们向前走,也细细赏着公主府之景。
穿过九曲回廊,桥下湖水澄澈见底,不远处木舟影影绰绰。再向远望,依稀可见水上伫立起一座宽敞的台子。
见微月驻足,婢女极有眼色地解释着,“那里是瑶华戏亭,今日殿下请各位千金观所之戏便要在这上面。”
微月饶有兴致,婢女见状微笑着引她向前走去,“谢小姐请随奴婢来,这里看得清楚些。”
几人走了略数十步,再转弯,却发现回廊尽头处竟别有洞天,于尽处重现生机。果真如小婢女所说,回廊往东去,尽头连着近郊的一座小山,环山有石径,可供登高。
登上那一方两层小楼,微月终于觉得视野豁然开朗。若站在平地一览公主府胜景,难免以偏概全,不能观赏个尽兴。
小楼牌匾立着当今圣上墨宝——摘星阁。立于此楼,近处俯瞰公主府内。殿堂所用皆为绿色琉璃顶,虽有重檐,也显得收敛稳重。
日出天晴,微月闭目,仿佛可以嗅到院前所种香草,沁人心脾。
一室一景,皆当真是皇家气派。
想到这府邸的主人,倒也相配。
微月心中正赞叹,就听到一道不善的声音想起,随后她感到浓香扑鼻,转眼就见一贵女手持纨扇款然而至。
“今日能在江阳公主府上见到关…”说到一半,贵女突然噤声,改口道,“能见到谢小姐,雯诗真是意外。”
看女子幸灾乐祸的神色,哪里是一时失言。
她的容色虽没有项十娘容色的明艳,也没有谢映瑛一举一动透露出的纯真羞涩,倒也算得上是个清水出芙蓉的丽人。
只是此刻那明摆着冷嘲热讽的的语气,将那还算清秀的五官扭曲了七七八。
江阳殿下设宴,所请皆是高门府邸中的千金。才学容貌不必说,单说品行或家事,就必然是平京城中的佼佼之辈。
此言一出,带有暗讽微月涉及关家反贼一事。既挑出她曾险些嫁贼做夫,也连带着问候了微月身后的谢家门楣。
微月挑眉,认出眼前女子是正三品护军参领之女,季雯诗。
“小姐方才要说什么,让我猜猜……是关七郎么?”
听到微月身处公主府,却毫不避讳将反贼名讳说出口。季雯诗挡不住那审视的眼神,后退两步。
“没,没有。你听错了。”
“噢,原来是微月多虑了。微月以为,季小姐还记挂着他呢。”微月拉长了声音,如愿以偿看到她放松下来的神情,又陡然变得紧张。
“你胡说,我可没有那个意思!”
季雯诗连忙制止,说罢余光看向四下,虽并没有见到什么外人,仍是警觉地看着微月。
她们心里都清楚,若是此时与反贼关翳景扯上半点关系,很容易惹上一身腥臊。谢微月尚且有太子殿下庇护,可她,什么都没有。
季雯诗不甘地咬住下唇,终于住口,但微月却不打算放过她。
“唔,那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脸都羞红了。”
“不知季小姐记挂他的人,还是他的事?是人便可惜了,如今关七郎身陷囹圄,即使季小姐再思念也见不到他,想着也是徒增伤感,不如尽早忘却。”
“若是记挂他的事。要知道,如今你我在江阳殿下府中,我们此言殿下便是听到也未可知。你非朝臣,却妄议朝中之事。到时候若有人问起,微月如何回答?”
季雯诗立在那里,行也不是,退也不是,处境有些微妙。
“微月刚刚还为季小姐担忧这些,现在看来大可不必。不过是微月会错了季小姐的意思,差点惹出笑话。”微月眨眨眼,她神色自如,仿佛在说一个玩笑,被她这样以这样郑重的神色说出口,倒更像是在预言即将发生的事。
那淡然的神色在季雯诗看来,如洪水猛兽一般。
“季小姐还说,在这里看到微月很不寻常?”
季雯诗正要解释,却被接下来的话气个半死。
“这有什么,如今…不是你也站在这里么?”
季雯诗被怼得羞愧难当,她没想到的是:平日里不喜言谈的谢微月,竟如此牙尖嘴利。
她是季家嫡女,父亲的掌上明珠,自小受宠。
便是在外,别人看着季家的家世,还有她的几位手帕交,也是不敢轻易给她脸色的。
如今在谢微月这里讨不得半点好处。
“时间还早,我来这摘星楼赏景,原来两位妹妹也在这里。”
一道声音传来,季雯诗的尴尬更是无所遁形。
好在来人没有多问,笑吟吟地扫过两人。
“若是两位妹妹不嫌弃,便同去正厅吧。各家小姐都在那里,公主殿下令人备了些点心,就等午后一同用过膳,便去观戏呢。”
莫枉烟看了微月与季雯诗,见二人都无异议,便笑着拉了她们去。
这莫枉烟,便是镇国将军府嫡出长女。
微月看着那轻轻挽住自己小臂的素手,心中暗皱眉。
她们的交情不深,便是从前遇到,也只会以点头微笑致意。这样亲密仿佛闺中密友般的姿势,没有来得让让微月有些危机感。
那是一只独来独往的猫儿,遇到离自己太近的陌生人时,一种出乎本能的反应。
趁莫枉烟与季雯诗寒暄的间隙,微月不露痕迹地撤回手臂。
她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窗边的位置。原先那个带她走来这里的小婢女已不知去向,微月眼中酝酿了些许深沉之意。
今晨自己临行时,卫氏还眼巴巴地想让她带着谢映瑛。如今一看,不带上她这决定,是对的。
果真像她所想,江阳殿下的宴请绝没那么简单。这摘星阁上演的一出,恐怕才刚刚开始。
她意味不明地笑笑。
莫枉烟转头看到这样的笑,觉得有些悚然。回过神再看时,谢家小姐仍是旁日里温柔少言的样子,想来是自己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