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路有为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然而一经回想，他便发现先知大师说的这番话，也许早有征兆——毕竟在蒂芙妮．阿什伯恩看来，他其实“比自己想象的要有趣得多”。

路有为斜着视线望了望天花板，在终于抑制住内心的忐忑之后，才斟酌着语气问道：

“大师，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的特殊性就藏在自己的血液之中，除此之外，现在的你还不需要知道更多的秘密。生而为人，最容易理解和最难理解的，其实都是自己，不是吗？”

阿什伯恩大师浅浅一笑，继续说道：

“你是个‘异乡人’，路先生，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这就是你的本质。”

一瞬间，路有为脑海中闪现出了无数惊愕而恐怖的想法，一种深深的后怕油然而起。

现在看来，也许自己在阿什伯恩大师面前根本就没有任何秘密，从最开始就是。

“别慌，路先生——‘异乡人’并不是专属于你的特殊身份，它只是比较特殊，如此而已。而对于先知来说，异乡人和同类其实才是最能保守秘密的对象。

“因为，我们的预言之眼，根本就看不到其他先知和‘异乡人’们的未来。”

“……”

路有为不知该作何言语，因此很快陷入了沉默。

在他看来，阿什伯恩大师把这件事告诉自己，几乎等同于是在出卖自己的弱点和某种秘密——哪怕现在的路有为根本没有资格利用这个秘密伤害一位古老存在，这个做法也显得匪夷所思。

直到这个时候，路有为才敢勉强确信一件事——

——也许，阿什伯恩大师从一开始就对自己没有丝毫的恶意，她的信任尽管难以揣测来由，却似乎是真实的。

而至于“追寻”和“敬畏”这两件事，路有为也不难猜出其中的含义。

阿什伯恩大师作为一名先知，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寻找身怀“旧日之血”的异乡人，而她的“敬畏”，则表现在“路先生”这个奇怪的敬称上。

在涉及其他人，哪怕是华西尔会长这个活了不知多少个千年的恶魔女王时，阿什伯恩大师都完全没有使用敬语的意思。而只有对路有为这个路边偶遇的３阶术士，她才勉强地表现出了一些在其他人身上根本见不到的好意。

“谢谢您，阿什伯恩大师。”

对面坐着的金发先知望着路有为，良久之后才在脸上勾勒出了一个怅然的微笑——那个时候，她看起来居然还真的像是个孩子：

“如果换做一个普通人，大概会因为你刚才那句话感到十万分意外和不知所措。

“不过先别急着谢我，路先生——伟大的旅程，才刚刚开始而已。”

说完，蒂芙妮．阿什伯恩又望着遥远天际线上那座巨大的轨道电梯，无言地注视了很久。路有为不知该作何反应，干脆也撇过脑袋，和这位古老存在一同望向了窗外掩映在雨中的城市。

在那个时候，他隐约能感受到阿什伯恩大师深埋于心底的某种感情。而对于一位不老不死的先知而言，在一介凡人面前表现出这种情绪更是极其罕见。

“嘿，路先生。”半晌之后，蒂芙妮.阿什伯恩才冷不丁地用空灵的嗓音开口道：“既然这回你已经帮助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结果，自然，我也得回馈点儿什么了。”

“呃……”

“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当你是给我义务劳动了咯？”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路有为苦笑着摆了摆手，没再多说什么。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根本没有资格向一位先知大师索要特定的报酬。

“那好，作为第一个回馈，我会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苦苦追寻了很多年的某个事实。

“你的妹妹路幽还活着，只是因为来自你们血脉的馈赠，我能确认的只有她还活在四海的某个角落这件事而已。”

那一瞬间，路有为甚至以为自己没有听懂阿什伯恩大师的话，仿佛她说的不是现代北地精灵语，而是某种古老的神谕。

她还活着，唯一能让他意识到自己并不孤独的亲人，居然还活着。

那个时候，路有为甚至无暇意识到自己脸上挂着什么表情。他只是呆然地看着眼前的先知小姐，对方看上去似乎是一只笑眯眯的，充满智慧的猫，只是这只猫经历的岁月让她超越了那些高大人形物种理解能力的极限。

到现在，路有为才发现自己对这件事甚至完全失去了概念。仅仅是十年的分别，就已经让路幽在他脑海里的印象变成了纯粹的回忆，一种需要靠着照片唤起的沉淀物。

然而对于眼前的先知大师来说，十年可能只是弹指一挥间而已。

“哈欠——”阿什伯恩大师从沙发上跃下，随后便伸展开双臂，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接着笑道：“我要说的都说完了，路先生，虽然你那副表情实在有趣，但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每次沉睡之后，我可都是很忙的。

“你公寓里有客房吧，路先生？”

这句话显然是明知故问，但路有为因为没能迅速从之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只能用一副呆滞的表情面对阿什伯恩大师，象征性地点了个头：

“最近刚收拾过。”

蒂芙妮．阿什伯恩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上去简直像是个到了就寝时间的小学生。

“嘿……不瞒你说，我有点儿困了，得借你的客房用一下。”

“您——”

“你是不是没听懂我在说什么，路先生？”

阿什伯恩大师的语气明显带上了一丝不耐烦，路有为也没多想一位先知大师为什么需要打瞌睡，毕恭毕敬地走在前面，把这位古老存在带到了那间只有一扇窗户的客房处。

“就是这儿了，大师。”

“很好，牙刷和牙膏现在也都归我了。”蒂芙妮．阿什伯恩很勉强地抬头看了眼路有为，她脸上的疲倦怎么看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好了，关上门，十个小时以后再打开。到时候如果你愿意，可以清理一下被套什么的。

“毕竟，你的客人大概不太愿意睡一张沾染了以太存在气息的床。记得往洗衣机里滴一滴你自己的血液，我能保证那种气息会被清除得一干二净。”

路有为一脸神奇地低头看着这个只有外表很袖珍的古老存在，有些滑稽地问道：

“十小时后之后您难道不需要从客厅离开我的公寓吗？”

“你觉得呢？”

阿什伯恩大师只是眨了眨眼睛，就立刻让路有为意识到了一件事——作为一个强大的以太存在，她完全不需要担心怎么从一个封闭空间里转移地点。

“好吧……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告诉我就行。”

阿什伯恩大师摘下帽子，随手扔到床边，末了才转身对路有为说道：

“在我关上门的两周之后，你必须证明一件事——这座城市的麻烦可不只是一次异化物失窃这么简单。新的时代就要开始了，而新的麻烦和新的灾难也会接踵而至。

“路先生，想要追回你失去的一切，最好的办法就是活下去。希望两周以后，我见到你的时候不需要给你接上新胳膊和新腿之类的东西。

“伟大的旅程已经开始，我们都得拼尽全力才能得到救赎，就是这样。”

没等路有为追问，阿什伯恩大师便砰的一声把门甩上了。

很快，那间客房便仿佛陷入了某种怪异的空间，里面的一切气息和景象都被某种诡异的屏障隔绝了开来。

路有为开启灵视以后，看到的只有一片漆黑，而那片漆黑造成的灵感预警是如此之强，仅仅过了几秒，就让他产生了剧烈的头痛。

为了安全起见，他松开了门把，转身倒在沙发上，准备和客房里的大师一起用睡眠祛除疲劳，渡过任务结束后难得的闲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