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是一个很长的时间。善城中的之桃已经长成了一个窈窕女子，温和沉静。恶城中的之桃最终也是没有如愿地死去，她也长成了一个窈窕女子，只是她的眉目间都是生人勿近的冷冽，她成长为了一个真正的恶城人，冷酷无情。

恶城中的之桃在夜深人静之时会取下头上的蝴蝶簪，看着另一个和自己有着相同容颜的女子在身边人的千般宠爱，万般迁就中成长起来，看着她对着一个陌生人灿烂而笑，看着她因为一只受伤的蝴蝶而心疼地掉眼泪。那个女子是那么地柔弱，那么地不堪一击，之桃是不屑的，可是她又无比渴望着那种生活。之桃偷偷学着那个女子的一举一动，想着成为她。

十年后，恶城中的之桃站在她童年时梦想着死亡的地方，等着那个人，那个可以带她离开这里的人。

十年后的叶瞳殇依言到达。“你已经有了答案？”

之桃点点头：“我要离开这里。”

叶瞳殇牵起之桃的手，“你跟我来。”

之桃随着叶瞳殇走过一段光芒瑰丽的路，眼前是绿水青山，是一树静开的桃花。

之桃看着那一树灿烂桃花，道：“我从未见过盛开的桃花，它们总是在还没有盛开之时便凋谢腐烂了。”

叶瞳殇道：“若你喜欢，你可以一世拥有。”

叶瞳殇踏下台阶，煮茶招待她的第一个客人。

醇厚茶香在这一小块地方蔓延开来，与花香相得益彰。叶瞳殇拿起茶壶，用手试了试温度，然后缓缓地为之桃倒上了一杯茶。

之桃沉默地仰头喝下。

“可苦。”

之桃点点头。

“可甜。”

之桃摇头。

“你已经坚定了决心？”

之桃点头。

叶瞳殇站起身，穿过左边的结界，进入善城。

善城中，之桃还是如小时一般地喜欢坐在门口戏水。很不幸地，她的绣花鞋又被水流冲走了，她依旧够不到。

叶瞳殇赤脚涉水帮之桃将鞋捡回，她扬起手中的鞋：“小妹妹，这可是你的鞋啊？”

之桃看着叶瞳殇笑道：“姐姐，我记得你，在我小时候时你也帮我捡过鞋。”

“之桃，记性真好。”叶瞳殇赞扬道。

“作为奖励，我帮之桃把鞋烘干吧。”

叶瞳殇烘干鞋，将鞋递给之桃。之桃在水中晃悠着脚，并没有立即穿上那鞋。

叶瞳殇道：“还记得小时候我告诉你的那个秘密吗。”

之桃点头，她还为那事难过了好久好久。

“我找到了另一个之桃，她想见见你，你愿意去见她一眼吗？”

叶瞳殇向着之桃伸出手。之桃很是迫切地握住了叶瞳殇的手，“我也很想见她。”想要给她一个拥抱，带她回家。

叶瞳殇带着之桃穿过结界。

桃花树下已经立了另一个之桃，她仰着头，看着满树繁花，有落花落了她满身。

之桃的眼眶湿润，她赤脚跑向桃花树下的另一个自己。

在之桃离另一个自己还有一尺之距时，那个之桃转过了身，一模一样的容颜身姿，她唤道：“之桃。”

之桃傻傻地笑了。另一个之桃也学着之桃傻傻地笑了，她伸出手，将之桃劈晕。

之桃软软地倒在地上，桃树下之桃的神情衣着转换。

“向你的左边迈出一步，走吧。”叶瞳殇道。

之桃微笑着向着叶瞳殇低下身福一礼：“多谢。”语声软糯。

叶瞳殇看着那个之桃从左边的结界中离开，她抱起地上的之桃。

叶瞳殇将之桃放在家中的草席上，将另一个之桃的记忆渡给她。

一切事毕，叶瞳殇回到家，依旧煮酒弄茶，依旧看着日升日落而生活着。桃花开了又落，叶瞳殇折下桃树的一个小枝桠将它种在土里，等着它枝繁叶茂。

第一年，桃树开出了小小的花苞，但它没有等到开花，它在一个夜晚悄悄地枯萎了。

第二年，桃树长得有二人高了，密密麻麻的花苞爬满了枝桠，可是它依旧没有开出花，在一场暴风雨后，它的花苞落了一地，只剩光秃秃的枝桠。

第三年，桃树又长高了一点，一场寒霜的到来却是让它这一年连花苞都没生。

第四年，桃树生了一场病，叶瞳殇抚摸着枯黄的树干，还是在想着它什么时候可以枝繁叶茂呢。

第五年，桃树蹿高了许多，生了花苞，开了花，但因为它生了一场病的缘故，桃树看起来毫无生气，远不是叶瞳殇想要的枝繁叶茂。

第六年，叶瞳殇在房中小憩，耳中断断续续地听到之桃的哭声和呼唤声。

叶瞳殇睁开眼，踏过左边的结界，在清亮的河水旁看到了正在悲伤哭泣的之桃。

叶瞳殇走近她：“可是这里的生活不好？”

之桃摇头：“这里的生活很好，非常好。”

“那你为何哭泣？”

之桃低下头：“另一个之桃，她……她快死了。”

叶瞳殇端详着之桃，她眉目温和，眉间一缕忧思我见犹怜。叶瞳殇笑道：“你确是将她学了个十成十。可是你忘了吗，你就是她，她就是你，你不死，她就不会死。你无须担心。”

之桃抬起头，迎着阳光，面无表情，依稀是从前的之桃，道：“我自从知晓她的存在时便在模仿着她，怎会不模仿个十成十。”

“可正因如此，我也知道，她那天跑向我是想给我一个拥抱，是想问问我是否愿意和她回家，是想告诉我，我不必再受苦。”

“可是”，之桃凝视着自己的手，“我习惯了欺骗，习惯了用双手去掠夺一切，我靠近她，是为了取而代之。我将她学了个十成十，我嫉妒她的幸福，嫉妒她的笑容，我虽可以成为她，可我终究不是她。”

之桃望着叶瞳殇，问道：“这六年，她可唤过你，她可求过你？”

叶瞳殇摇头：“从来没有。”

之桃展颜一笑：“她怜惜我，愿意替我受了一切苦楚。可我也怜惜她，不想看她受那苦楚。我爱那个之桃，爱她的笑容，爱她的温柔，爱她的纯善。”

之桃对着叶瞳殇行一礼：“可能让她回来。”

叶瞳殇闪过身，未受之桃的礼：“一个世界中只能有一个之桃，你愿意回去？”

之桃眼中黯然，却还是点了点头：“我愿意。”

叶瞳殇接着道：“可这是你选的路，一旦选择，便没有那么容易回头，若要回头，你需得付出一定的代价。你可愿意？”

之桃犹豫一瞬，看着叶瞳殇坚定道：“你要什么？”

波光粼粼映入之桃的眼中，那眼睛幽幽的，一闪一闪的，泛出蓝色的光。叶瞳殇笑道：“我要你的眼睛。”

之桃看着叶瞳殇，满是不可置信，在她的心目中，叶瞳殇的脸上总是罩着一层迷雾让她看不分明，但透过那层迷雾，里面的那个人必是一个纯善之人。可是，她所认为的纯善之人，却是要她的眼睛。

之桃沉默不语。

叶瞳殇赤脚踏入水中，身影模糊：“等你决定好了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