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得到樱竺口信时,整个无回村已是被大雪覆盖,满树的樱竺花虽还是开着,却是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被染的雪白。
樱竺还是一袭红裙,裙摆在雪地上曳出一地火红樱竺花,樱竺道:“其实我不想在冬天见他,冬天太冷,冷得一切失去了温度。我想在灿烂的夏日见他,那是樱竺花盛开得最美的时节。可是,夏日他未来,夏日我未醒。”
簌簌雪花飘落在樱竺的身上,那一身红衣却是丝毫未受影响,她依旧是如火般的樱竺。
深夜,胡氏引了无妄去见樱竺。沿路皆挂满了红色灯笼,幽幽红烛泪不断滴落。无妄伸手去触那烛泪,依稀还带有温度。
胡氏道:“村长怕天黑迷了师父的路,所以特意嘱我们挂了这满路的灯笼。”
无妄古井般的瞳仁望着胡氏:“你看我可是眼盲之人。”
胡氏竟是没有如月前畏缩,她抬头迎着无妄道:“不是眼盲之人,却是心盲之人。”
无妄凝着胡氏,良久,无妄移开目光,握着那烛泪,竟是低笑出声。
又行一路,已是村口,两棵樱竺树静静立着,有琉璃碧瓦从樱竺树的顶端一寸寸地延伸开来,顷刻便成一座宫殿,殿中青灯古佛,一派寂寂,有女子身影在殿中若隐若现。
白玉铺就的阶梯延展到无妄的脚下。胡氏对无妄行一礼,无声退去。
无妄顺着阶梯步步前行,梯上渐次盛开红色樱竺花,诡异而妖艳。
推开朱漆殿门,樱竺正静静的伫立在佛前。无妄的眼帘微动。
樱竺回转身,深邃眉目凝着无妄,她笑道:“无妄,你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无妄眉心蹙起,全是厌恶之态:“你盗窃燃灯殿中的圣物,我岂能不来。”
若有若无的檀香飘散在空气中,是无妄熟悉的味道。樱竺轻抚上无妄的眉心:“你自认为成佛而生,可是,无妄,佛又怎会如你一般地显露厌恶之态。”
无妄任由她动作:“百年前,是你告诉我,佛在心中,非是苦修,非是一副古板面孔,你是忘了吗?”
樱竺将手从无妄的眉心移开,回转身望着那佛,一身红衣与这殿格格不入:“我没忘。可我不是佛,无妄你也不是佛,我们都不需成佛。”
樱竺眉心鲜红樱竺花褪去色彩,竟是化为金色优昙,整个殿中佛光大盛,有梵乐自空中而来。樱竺浑身笼着佛光,端的是圣洁无比。
无妄道:“樱竺,你生而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境界,你天生便是为成佛而生。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你就可以成为新的佛。”
樱竺笼着佛光,却是一步一妖娆地走向无妄,她握住无妄的手停在心口的位置:“无妄,我差的不是一点点,我差的是一颗心,我的心中无佛。我虽望得见静界,我甚至可以进入静界,我听得到诸佛的召唤,可是……,可是无妄,我成不了佛,我的心中都是你啊,无妄。”
无妄的另一只手蜷缩着,他的唇抿得极紧。
樱竺踏前一步,拥抱住无妄:“无妄,我爱你啊。我们相伴几百载,多少个日日夜夜的陪伴,难道就比不得一个虚无缥缈的佛吗。”
“樱竺,你知我从何而来吗?”
“我是燃灯殿殿烛,身为燃灯殿殿烛,我必要守护燃灯殿一生。无妄情,无偏执,我为佛而生,心不生情,樱竺,百载相伴,你怎还不明白,我如何能爱你。”
无妄空洞地看着眼前佛,语声清冷:“樱竺,我不爱你。”
樱竺身上的佛光散尽,又是那个肆意红衣樱竺,她拥得无妄更紧,笑意张扬:“无妄,你怎么能不爱我呢。你爱我的,你会爱我的。”
星星点点蓝色星光从天际洒下,温柔地圈住无妄和樱竺,融入他们的身体中。
叶瞳殇自佛像后走出,她手中印结翻飞:“星焰,收。”
星辰又星星点点地从樱竺和无妄的周身冒出,凝成一团火焰的形状,火焰的中心是一滴金色小点。
叶瞳殇招手,星焰便飘飘落于她的手中。
樱竺已是放开无妄。叶瞳殇望向樱竺:“这星焰我可赠与你,只要你将星焰融入他的身体内,一切就皆会如常。”
樱竺抬翻起左手手腕,叶瞳殇将星焰置于她的手中。樱竺将手紧紧一握,千万樱竺花瓣从她的手中漫出,星光散在空气中,顷刻消失。
樱竺望着无妄道:“不用了。我的生命只有短短几十载了。他会陪着我白头,陪着我一起离开这世间。”
樱竺左手凝出刀刃,往右手食指一划。鲜血顺着伤口涌出,樱竺在无妄的额上画出血咒,磅礴灵力顺着符咒涌出,散布进无回村的各个角落。
一刻钟后,无妄睁开眼,已是一个普通凡人。乍一睁开眼,他有些迷糊,却在看到樱竺后目光清明起来,他自然地牵过樱竺的手,眼中是温柔笑意,他道:“在人间的时日可辛苦?”
樱竺拉着他的手,笑摇摇头,却是有些委屈:“我在人间等了你好久,你怎么现在才来?”
无妄抱住樱竺,轻叹一口气:“我是和尚啊,对和尚来说是一定要修成佛的。”樱竺脸上委屈更甚,无妄看她一眼笑道:“可是,我总觉得还是樱竺更为重要。”
樱竺依偎在无妄的怀中甜甜地笑了。无妄下颌轻抵着樱竺的发丝,他语声温润:“樱竺,你遭受大创,已经没有佛灵的寿命。樱竺,我来陪着你好不好?陪着你慢慢老去,陪着你慢慢走向生命的最终。”
樱竺攀着无妄的肩,直起身,在无妄的耳畔呢喃细语:“无妄,你成不了佛的,你的心中有我无佛,你是爱我的。”
无妄亦是微俯身在樱竺的耳畔呢喃般道:“是啊,樱竺,我爱你,很爱你。一直,一直,都很爱你。”
樱竺的唇上扬出一个妖艳的弧度,无妄看着樱竺,唇角亦是弯出一个弧度,他头再次下低,唇堪堪落在樱竺的唇上。
樱竺唇角弧度凝结,她呆呆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人。无妄头慢慢上抬,戏谑地笑看着樱竺。
樱竺呆愣一瞬,反应过来,她笑着勾住无妄的脖子,吻上他的唇,笑容妖冶:“做什么和尚,成什么佛,做我的夫君不好吗?”
无妄目光缱绻地凝在樱竺的脸上,含糊道:“自是好的。”
殿廊上,棵棵樱竺树拔地而起,一朵朵樱竺花倚着墨绿的叶,盛开在暗夜中。青灯古佛已不见踪迹,琴声涔涔,美酒泛香,屋梁殿宇间,雕刻上了一朵朵栩栩如生的樱竺花,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暖玉为砖,一步一踏间满是温暖馨香。
“你的佛呢?”有人在无妄的心中问。
无妄采撷下树间一花,沁骨香融进无妄心中,那声音在心中越来越淡,无妄无所谓地答:“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