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煜及冠那年,已长成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他的眉眼间每时每刻好像都含着笑意,而他笑起来时,更如春风十里沁入人心。
如此翩翩儿郎,自是多有佳人青睐。
颜煜及冠的那天,按理也应是颜煜娶亲之日。将军府中的谋士早早地便将一众倾慕颜煜的女子画像拿到了颜煜的书房。
那些女子,柔而美,即便只是一幅画像,亦是显出了脉脉温情。颜煜亦不拂众人的意,将那些画像一张张地从头看到了尾。
有谋士看颜煜将画像看完却并不表态,不由地焦急出声:“少将军可有中意的女子?”
颜煜将画像一张张地理好摆放在桌上,温和出声:“择日向张家下聘,我欲娶张家女为妻。”
那些画像中,确有一张姓女子,乃是住于落日城东的望族,家底十分殷实,那张姓女子亦是长得温婉柔美,精通琴棋书画,是极好的一个女子。
那谋士欣喜地从那一堆画像中抽出了张姓女子的画像:“少将军真是好眼光,这女子实是个极好的女子,见过的人没有不夸她的。”
“属下今日便将聘礼下到张家。”
那谋士抬腿要走,颜煜却一把扯过了他手中的画像,笑吟吟道:“你怕是听错了,我说的是城西的张家,非是城东张家。”
城东张家有女,貌美贤良,精琴棋书画,是名声远扬的女子。城西张家亦有女,丑如夜叉,凶悍异常,有一走南闯北的江湖人士曾于落日城见此女子,不由感叹:“这世上丑妇恐再无人能出其右了。”
城西张家女子由此出了名。
那谋士恐是自己听错了,不由得再恭谨地提示道:“落日城有两户张家女,城东的貌美贤良,城西的丑如夜叉。”
颜煜好脾气地点点头:“我自是有所听闻,我要娶的是城西张家女,大人这回可有听明白。”
颜煜凝视着那谋士,那谋士低了些头:“属下明白。”
颜煜满意地挥了挥手:“既是明白,那就抓紧时间去向张家下了聘礼吧。”
谋士语声有些僵硬地应了:“是。”
颜煜及冠那日,是个阴沉沉的天气。
天气虽阴沉,却不掩落日城的热闹。街道两侧皆站满了人。颜煜梳着成年男子的发髻,身穿大红喜服,眉目俊朗,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向着两侧的百姓展颜一笑。
那俊朗的男儿打马而过,那笑如清风拂过人心,有人叹息,亦有人发出了低低的咒骂声。
城西张家女何德何能可配如此儿郎?
有爱慕颜煜的女子便拦在了马前,她对着马上的颜煜行了一礼,不甘问道:“少将军今日迎娶城西张家女,只是小女不知,那城西张家女有何可配少将军?”
颜煜望着那不甘的女子,温和笑问:“她丑得世间独一无二,你可行?”
那女子听此一问,不由僵立在了原地,呐呐不知该如何言语。
颜煜骑行穿过那女子,迎亲队伍远远行去。
那一处,爆出大片的笑声。
穿过大片的街市,颜煜如愿迎得了自己的夫人。
城西张家女唯唯诺诺的,她的脸掩盖在了喜帕下,倒也看不出与常人有多大的不同,她由喜婆扶着走向颜煜,喜帕下的头亦是微低着的。她的脚步有些虚浮,待侍女撤了手,将她的手放入颜煜的手中,她脚下一软,不由自主地便向着颜煜倾去。
颜煜稳稳地扶住了她,关切问道:“夫人可还能走?”
喜帕下有泪一滴滴地滑落,那女子哽咽道:“谢公子厚爱,小女子必一生追随公子左右。”语声如寒鸦叫唤。
颜煜愉悦地笑出了声:“夫人必会如我意的。”
颜煜就那样扶着张家女,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张家女才恢复些气力,她将一只手从颜煜的手中抽出,颜煜扶着她一步步地行入轿辇中。
有礼官大喊道:“起轿。”
颜煜骑在高头大马上,眉眼含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这城中人看他是翩翩公子,包围着他,仰慕爱惜着他,可是很久以前,他便已经忘了生命中还有这些东西,他不懂,亦不需要。这生命于他而言,只是一日日地看着时光从指尖划过,再等待着那命中的死亡。
在颜煜及冠这年,颜煜娶了她的第一个妻子,他扶着那女子走过冗长的礼道,他与那女子行着世间最为亲密的事,而后,这偌大的将军府多了一个女子。
颜煜的生活一如既往,他似是忘了这府中还有着他的夫人。
他自迎娶那女子后,再未去看过她一眼。那女子自以为容颜丑陋,惹得颜煜不喜,那女子自以为做的太不好,惹得颜煜不快。她取面纱遮住了容颜,颤颤地捧了一碗自做的羹汤端到了颜煜的眼前。
颜煜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女子:“你是何人?”
那女子惶恐地跪在了颜煜的脚下,有泪一滴滴地涌出:“郎君,妾身是你的夫人啊。”
颜煜打量了一眼那羹汤,扶起了女子:“回你的院中去,不要再来找我。”
女子哀哀地望着颜煜:“郎君,可是妾身有做的不够好的地方,妾身都可以改正,万望郎君莫要如此待妾身。”
颜煜扶着女子,含着温和的笑意,目光却不知落在了何处:“夫人没有不妥当之处,只是,夫人莫要再来找我。”
那女子还待要跪倒:“郎君……”
颜煜的眼中乍起暴怒,他一把拽起那女子:“来人,送夫人离开。”
颜煜直接将那女子推到侍者身上,动作粗鲁至极,他狠狠地拽起那女子的头:“记住,不要再来找我。”
那女子呆呆的,已不知该如何言语。
侍者半推半扶地将女子带出颜煜的书房。
颜煜的情绪渐渐平复,书房中传出颜煜温和的声音:“好好做着将军夫人,将军府不会亏待了你。”
天空阴沉至极,那女子长发遮住了脸颊,急急地向着自己的院落行去。沿途不断有侍者奴仆停下,道一声:“夫人。”
有泪滴滴沿途洒下,那女子停在自己的院落前,扶住了那华丽的木门,抬起了头,一张脸,恐怖如斯,实是丑如夜叉,即使是遍布泪痕,也无法令人心生怜惜,只觉玷污了双眸。
她丑,丑得举世无二,丑成了将军府的夫人,丑成了这偌大将军府的一抹虚影。
可悲,可喜,可叹。
这只是颜煜生命中的一个插曲,不多久,颜煜便忘了将军府中还有这么个女子,那女子再见颜煜时,也只是垂下眼眸,深深地俯下身,行了个礼。
少城主的夫人是这世间最丑之人,这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都是这城中人的饭后谈资。颜煜不以为意,那张家女则是从不出将军府的门,所以这谈笑也无所谓了。
就这么又过了几个季节,在一个寒冬的季节,颜煜领回了一个绝色女子,那女子依偎在颜煜的怀中,却是不情不愿。
那女子身穿狐裘大氅,在颜煜的怀中仰起头,带着恨恨的神情问道:“我这一生不会爱你,你若有事,我会是第一个落井下石之人,你还要迎娶我吗?”
颜煜将怀中女子拥得更紧,笑得温和:“无妨。”
那一场婚礼,和颜煜迎娶张家女的婚礼一般盛大,那女子亦是被冠以少夫人的头衔。
城中人在这一场盛大的婚礼后便不再如何谈论将军府少夫人是如何如何丑陋,而是想尽办法想要一睹这个新的少夫人的容颜。
张家女在自己的院子中寂寂的,她是早便想到了这一日,所以也不怎的难过。
可是不久,张家女又更加地释怀了。因为她的郎君,少将军颜煜,对那绝色美女亦是没有多加宠爱,在那绝色美女娶进府的第二日,颜煜便忘记了这府中还有这么一个女子。
后来,颜煜又娶了很多很多的夫人,这将军府中又多了很多很多的虚影,她们待在各自的小院中,随着颜煜虚度着这一日又一日的时光。
这翩翩儿郎,这落日城女子曾爱慕到骨子中的儿郎,只给人们留下了一声叹息,此时她们想着的只余,这男子如此滥情,陪伴在他身边的女子该是多么的苦痛。
只是,她们想错了,颜煜并不滥情,因他心中已没有了情。亦无女子陪伴在他的身边,他宿在醉风主阁中,日日夜夜听着那风声地从他的身上,从他的心中呼啸而过。
他也曾卑微地跪在地上祈求一份人世间寻常的感情,可是,他越是祈求,越是卑微,越是得不到,越是苦痛,他痛得太深,痛得麻木,终于是忘了这世间最为寻常的感情。
其实,他本就是孑然一生的活着,兜兜转转,他只是接受了他最初的宿命,终于学会了孑然一生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