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洁白的防护服,将周一从头罩到脚,护目镜里全是雾气,她如同幽灵般穿行在医院。
刺鼻的消毒水味贯穿而来。一个接着一个病人被送进来,很快将整个急诊大楼占满。同样身着防护服的同事们忙着抢救重症病人,气管插管,胸外按压,除颤。
周一想上前帮忙,可是怎么说都没人理会。她想找主任,找方正,找父亲,找宋元……每个人都一模一样,她怎么找都找不到。
她慌了,坐在地下哭了起来。
季梁朝她走了过来,对啊,她还有季梁呢,她飞身投入他的怀里,谁料却扑了个空,抬起头,他就站在一步开外,皱眉看着她。
周一残存的理智在反复地告诉自己,这只是梦,只是梦,快点醒过来。她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发现所有的人都不见了,穿梭不停的同事没有了,季梁没有了,空荡荡的医院雾茫茫一片。
只有一张病床上似乎有人在低声轻吟,她壮着胆子走过去
“谁?”
“救救我,医生!救救我!”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周一咬着牙忍下恐惧,准备查看。
突然,一只狰狞的黑色巨爪从被子里面探了出来,死死的将她钳住。
她气喘吁吁的醒了过来,盯着头顶上也同样惊恐的盯着自己的周显。
“你梦见什么了?又哭又叫的?”
周一缓了许久,恶梦而已,不堪一说。
“你怎么来了?“
“我姐都被人打了,我不该过来看看吗?”周显提高声调,用手戳戳周一青肿的半边脸,见周一痛的龇牙咧嘴又道“这帮孙子,我他妈非废了他们不可。”
“院方和派出所会解决的,你别管了。”
“怎么解决?大伯不便说话,医院怕闹大了脸面不好看,巴不得大事化小。派出所?派出所顶多关他个寻衅滋事,没几天人就出来了。也太便宜那帮孙子了……”
周一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事发两天,她没有一刻睡得安稳。伤痛缠绕,恶梦侵蚀,什么理想什么信仰,她种了那样的因,却收获了这样的果。
“是你电话在响吗?”
周一使劲动了动,看了眼来电显示后又无力瘫软了。
要来的就算迟到也会来。
“你在哪?”季梁语气低沉。
“我在医院啊。”周一尽量让自己欢快些,懂道理和知行动是两回事。不想面对是这一刻她心之所想。
“你,在哪?”季梁又一次问,还是同样低沉的声音。
周一却不敢继续骗下去,她太了解季梁看似无害的面相实则蛮横霸道的本质。
她有理由相信他什么都知道了。
“我在我父母家”周一反应过来之后,疑惑地问道“谁告诉你的?”
“周一,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不等周一回答,季梁的电话已经挂断。她想说,是的。
周显递过来切好的苹果,用洞悉一切的眼神说道:“还用谁告诉他吗?你们被打的视频各大网站都传的沸沸扬扬了。你没看到吗?我还以为你知道了。”
“什么?”周一惊恐之余快速翻开手机。
她平时不太关注新闻,微博和短视频,以至于用了很长时间才理清楚在她意志消沉的这两日,全民都在热论两条信息。
一,医患关系。
二,道德伦理。
第一条热门视频根据拍摄的角度,很明显是从铁架床上摔下来的小孩父母拍的,周一对此并不大在意。更让她惊心的是,网络上的评论呈现的三级分化。
吃瓜群众甲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肯定是医生态度太差,把患者逼急了才动的手。
吃瓜群众乙说同情医生,做医生太难了。工作前应该练好散打。
更有许多在校医学生,纷纷嚷着要效仿鲁迅先生弃医从文。
总结下来,倒是偏理智的评论多些,周一并未受到太大的攻击。
而另一则关于道德伦理的热门视频,发生在环宇国际。具体来说是发生在环宇国际所属分公司环宇电器总裁刘东身上的一桩风流韵事。
刘东身为公司负责人,利用职务之便,与其已婚助理大搞男女关系。
这本是极其隐蔽的事情,却被小助理的老公在网络上实名举报了,一时间人人疯转,评论无数。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举报人一步一步曝出录音录像,有理有据,逻辑清晰,倒像提前许久安排好的。
无论刘东与小助理怎样反击和倒打一耙都像跳梁小丑徒惹广大吃瓜群众笑话。
同日,环宇国际股价全面下跌。
一则公涵通告全网:环宇国际决定撤销刘东环宇电器负责人的职务,并与其解除劳动合同关系。
环宇国际表示,对干部员工违纪的行为持零容忍态度,并将对任何违法违纪行为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周一越看眉头越紧,手心密密的一层汗。两则热点新闻,都与季梁有关,此时的他最是焦头烂额的时候。
电话再次响起,仍是季梁。接起时周一的心随之柔软了不少。
“开门!”季梁说。
许是手机的音量大太,不光周一听着一惊,连周显都愣住了。不过是几秒的诧异,他一边可惜伯父伯母不在家,一边飞快的行动起来。
周显原本对此人就颇为好奇,再耳观鼻鼻观心打量着堂姐似乎在这段关系中处于劣势地位。他便有了仗着自家人的身份,好好灭一灭他威风的想法,也管叫他知道知道分寸。
只是一开门周显便十足十的泄了底,此人一身冰冷的强大气场,与之对视下,他不自觉的叫了声:“姐夫!”
如果周一知道,后来季梁所有的怒气都是被周显战战兢兢的一声姐夫抚平的,一定又会笑话他。他太受用了,以至于对眼前的周显怎么看怎么顺眼。
“周一呢?”季梁笑道。
“躺着呢,我带你进去。”
“谢谢!”
在亲眼看到周一满头满脸的伤后,那种感觉又回来了,第一次看到视频时的那种心跳加速,手抖,从脚底发凉,全身血液骤停,呼吸困难,脑子一片空白的感觉又回来了。
季梁想他大概一辈子都忘不掉,他也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能够隐忍不发。
周一抢先握住他抚摸在自己脸上的手,尽可能言简意赅地把事情起因,以及医院对此事的重视,派出所已将人扣押等结果叙述一遍。完了又道:“你不准生气!”
季梁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她,问道:“疼吗?”
“现在不疼了。”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不过是这一两天的事,你近来忙,我不愿意打扰你。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
“不是什么大事?周一,你一定要在我面前逞强吗?”
周一没有反驳,她倒是从来没有往逞强这方面想过,然而经他这么一说,她也承认他没有说错。她从来不愿意依赖他,究竟是信不过?还是太凉薄?
“我想过要告诉你的,可是后来我害怕了。你从一开始就不断提醒我,这份工作有危险,是我自己不听劝甚至还嘲笑过你杞人忧天。
你聪明,你都说对了,如果我向你哭诉,你会一遍一遍地说‘周一,我早告诉过你的’。然后再指着我的伤口提醒我辞职才是正确的。”
同样的话说了又说,同样的路走了又走,周一红了双眼。
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从认识她的那天起好像她所有的眼泪都与自己有关,季梁抚上周一的眼睛,喃喃道:“是我的错,是我不好,你别哭了好吗?”
这一声好吗,余韵悠长,尾音婉转,再一次戳软了周一的柔肠,“你们公司……怎么办?”
“一一,对不起,我时间不多,得马上赶回去。”
“哦!好”
“你好好养伤,一定要听话,吃药换药不许可有可无。”
“嗯!”
“我每天会给你发视频,不许不接!”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