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小浮歌坐在软座上,她的对面坐着的是她的叔父,南崇江。
男人一袭月白长袍,五官立体深邃。她的这位叔父为人严肃,即便跟此时心智两三岁的小浮歌独处,也是板着一张脸。
年幼的小浮歌,是第一次跟这样严肃的人独处。
南崇江生的一双凤眸,看人时气场十足。小浮歌已经被南崇江盯了有一个多时辰了,来时她的爹爹说崇江叔父是一位极其疼爱孩子的人,但她只能感受到男人威压十足的盯梢,现在就连小鼓都不能让她开心了。
“你哭什么?”男人皱眉,小浮歌觉得这人的眉头都能夹死虫子了。
眼眶带着几颗泪珠的幼童,听到男人开口后,便抬头看向这位有疼爱孩子称号的叔父。
小孩抽噎着,眼泪在她的努力下一只待在眼眶里,没有掉下来。
“没,没哭。”小浮歌呆呆的摇摇头,她努力的瞪大眼睛,试图向他展示自己没有掉下来的眼泪。
男人挑眉,他长的高,就算坐着也比小豆丁的小浮歌高上半个身子。这个男人很是高傲,即使他的面前做的是他的侄女,他也只是低垂下眼帘,凉凉的看着面前的小团子。
“你要记住,你是南独弦,哭泣和眼泪是弱者的行为,你不需要这些。”
南崇江嘴唇偏薄,说话时总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在年幼的小浮歌心中,这位叔父总是板着一张脸,然后说出各种条条框框企图控制她,说话的态度也很是令人讨厌。
闲台二楼,小浮歌呆呆的望着自己的手掌。
就在刚刚,她用赤九雷霆企图阻止敌人将童四辞和童五柳留下来,可是……她没有做到。
矮小的女孩呆滞过后,眼眶不由得开始溢出泪水,小浮歌只觉得自己现在好难受,心脏好痛!
滴滴泪珠自她的眼眶中掉落,小浮歌垂着脑袋,愣愣的看着那些水珠子一颗一颗的掉在地上,无力阻止,也不想阻止。
“谁是、今天的管事!”愣神过后,女孩抬头,稚嫩的脸蛋上浮现出狠厉的神情。她看着前面的柱子,红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恼怒。
离人跪在小浮歌的身后,劲袍着身,勾出女人健美的身躯。
“属下这就去调查。”说罢,人便消失在房间内。
离人办事的效率极快,片刻间就带着一个女人回到了房内。
女人是今天闲台的掌事人,本来在内阁待的好好的,却眨眼功夫被不认识的人带到了这里来。
房间是闲台的二楼隔间,里面只有一个小豆丁。
秦微抬头快速打量了幼童一眼,然后弯腰作揖,“不知这位小姐有何要事?”
女人的问话没人回应,小浮歌猛地站起,走到秦微的跟前,“我的朋友、被人带走了!”
幼童的眼眸狠厉,身上的戾气也不由得让秦微心脏漏跳半拍。小浮歌盯着女人的面容,微微眯着眼眸,她现在这样子就像一条阴鸷的蛇,“而这里,是闲台。”她说的咬牙切齿。
秦微低头,将视线挪到地面上。
“我现在就去查明原因,请稍等。”秦微说完,双手开始飞快的结印。
女人手上的印文逐渐浮现,灵力渐渐溢满这个房间,等到女人手上速度停下时,房内唯一的柱子猛地发出金色的光芒,柱子上面出现一个灵力纹路组成的画面,可惜画面维持了几息就消散成灵气。
画面溃散,秦微沉下脸,不敢与小浮歌对视,“很抱歉,来着很了解闲台的监事仪,所以早有准备。”
“所以你的意思是查不到!”小浮歌咬牙,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我警告你,最好被让我抓到把柄,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幼童说罢,转头看向离人,“我们走。”
被离人抱出闲台,小浮歌抿着唇,眼角通红,“去罗鼓坊。”
来之前,温秋藏有说过这几天她们都会镇守在罗鼓坊。
她现在脑子思维一塌糊涂,除了强撑着被离人抱在怀里,小浮歌完全不知道此刻她应该怎么办,做些什么。
明明她脑子里有那么多的东西,可是此时此刻,这些东西却好像废物,什么用处都没有。
离人依旧面无表情,事实上,她现在有些埋怨童家姐弟,如果不是她们,她的主人现在就不会那么难受。离人自小浮歌出生前,便是作为小浮歌最亲近的侍卫训练着,可以说,小浮歌也是她看着长大的。
这个沉默寡言的侍卫只能默默地抱着她的主人,全力赶往罗鼓坊。
“出什么事了?”
男人突然出现在她们的面前,离人因为对方的能力被迫强制停了下来。
南崇江突然出现,埋在离人怀里的小脑袋,一听到熟悉的声音,立马转向来人。男人一席月牙长袍,面上仍是那副严肃的模样。
“叔父~”小浮歌从离人的怀里跳下来,稚嫩的脸庞终于放松下来。小女孩红着眼眶,眼泪不受控制的开始掉落,她看着这个高高的男人,眼睛里写满了委屈。
南崇江垂眸,缓缓单膝跪下。
“叔父,有坏人、把四辞和…嗝~五柳捉走了。”小浮歌哭得一抽一抽的,南崇江抬手,将女孩鼻尖的小泡泡擦掉,然后耐心的等着小浮歌说话。
“小浮歌阻止了……没阻止哇啊啊啊!”女孩说着说着,又嚎啕大哭起来。
南崇江耐心的拿着手绢擦拭着小浮歌脸上的金豆豆,一边擦一边说:“还记得我之前讲过的吗?”
男人的询问得到的是小浮歌迷茫的样子。
他收回手帕,那双凤眸此刻冷漠的不近人情。“小浮歌,你觉得你现在这么哭着跑回来很值得炫耀吗?”
小浮歌抬头,叔父的问话让她不由自主的停下了哭泣。
“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的眼泪只会成为弱者的证明。”南崇江与面前的女孩对视,面上不带任何温情,“南独弦,是你自己提出要跟她们出来玩,我们尊重你的想法。可是现在她们被人带走,而你却哭着鼻子跑回来向我们告状?”
南崇江的话一字一句将小浮歌的心刺痛,这比刚刚在闲台时还难受。
“你要记住,她们不仅仅是你的朋友,同时也是属于你的下属。自己的下属被惹带走,作为主人的你现在要担起身为主人的责任。从你离开南家,你的一切都只能由你自己决定,因为你的错误决断而产生的后果,也应该由你自己解决并承受后果。”南崇江微微抬起下巴,说出的话越发的冷漠,“眼泪没有任何作用,你现在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女孩双手不安的拽着衣角,她看着南崇江的眼睛,里面的冷漠让她将原先委屈的话语吞下。
小浮歌低下头,沉默了片刻。
随后这个豆丁大小的女孩抬手,猛地将眼泪擦掉。
她抬头,眼里不再出现委屈、不安的情绪。“叔父,我要见童家家主。”
见女孩终于冷静下来,南崇江微微点头,然后起身。
“童家家主在罗鼓坊二楼金玉间。”
得到答案,小浮歌不再看南崇江,她转身,对着离人说道:“离人,我们去找童家主。”
她们现在离罗鼓坊很近,目送小浮歌她们离开后,南崇江不由皱起了眉头。
小浮歌现在的状态,南崇江自己也说不出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以前的小女孩,因为生而知之的天赋,从小便只有那微薄的一点情感。
被叔父命令停止哭泣后,小浮歌只能委委屈屈的被这个严肃的叔父抱在怀里,然后带出了门。
南崇江这个人古板又古怪,他跟南家其他长辈不同,因为这个人他信奉的是实力至上,看不起一切懦弱的行为,就算面对南家的苗苗,他依旧坚持用自己的教育观念,在他眼里,那些不准不许,都是他对南家子嗣的关爱。
那天晚上,小浮歌的父母有事离开了半尺知素,内心很是关爱南家所有子嗣的南崇江知道后便接下了带小浮歌的任务。
起初南崇江并没有想过要带小浮歌出去,后来因为微雨燕缈楼出了点事情,然后便请了南崇江帮忙。整个南家,南崇江询问手段最狠。
路上有心想要关心小浮歌的南崇江,最后在幼童满心满眼的小鼓下,败下了阵来。
到微雨燕缈楼后,南崇江径直带着小浮歌到了审讯室。
审讯室里充满了血腥味,这就是南崇江另一个不同的地方,他认为孩子应该从小锻炼,像这种事情,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在众人的欲言又止下,南崇江将小浮歌放在了主坐上。
小小的人儿因为难以言喻的味道,终于放下了她心爱的小鼓。那时的小浮歌,并不像现在这般会表达自己的想法,她只是坐在座位上,安安静静的看着南崇江用铁血狠辣的手段,让犯人吐出信息。
原本只是血腥味浓重的审讯室,在南崇江的手法下,变得脏兮兮的,地上、墙上布满了犯人的血、肉屑、和内脏。
黏糊糊的很是令人作恶。
等南崇江打理好自己,打算带小浮歌离开时,却发现坐在椅子上的小孩虽然呆愣愣的,但却没有任何害怕的负面情绪。
这件事南崇江在审讯室并没有表现出来,但那之后,他们进行了多方面的测试,终于确认小浮歌的情感认知稀缺的可怜。除了在熟悉的人身边,她才会露出一些情绪外,小浮歌连恐惧、害怕、惊喜、兴奋等等情绪都没有。
也是因为这个发现,所以在小浮歌提出想要朋友时,他们才会那么快就同意并为她安排了朋友。
不过就目前看来,南崇江觉得小浮歌虽然有了更多的情绪,却被那些人所牵绊,由此导致了小浮歌的无作为和不理智。
再观察一段时间吧。南崇江舒展开眉头,随后朝着罗鼓坊的方向走去。
见到童家家主时,小浮歌的思绪已经整理清楚,她现在要做的是了解跟童家有仇的人,然后再根据在闲台是的表现排除嫌疑人。
童家家主是童四辞和童五柳的父亲,童倦生。这位半尺知素著名的家主,一副书生儒雅的模样,他了解完自己孩子的事情后,仅仅只是皱了皱眉,然后很快便通过小浮歌提供的线索说出了带走她们的人。
带走童家姐弟的是一个分神后期的人族修士,他的家族跟童家有着几百的纠葛摩擦,但这个家族早在五百多年前便已经消失涅灭,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还有人存活下来,并且还想要复仇。
“你们不需要出手。”女孩红宝石般的眼眸凉凉扫过童家的人,“她们两个是我的人,在我的面前带走我的人,找死!”
精致的小脸上,是骇人的戾气。
“如此,便麻烦独弦小姐了。”童倦生似乎对于幼童的答案没有任何意外,依旧面带浅笑,从容的朝着小浮歌作揖,他似乎很相信小浮歌说出的话。
幼童摆摆手,然后迈着小短腿朝着水萼间走去。
水萼间是南家的私人专属,打开水萼间门的时,南幻真笑眯眯的问他的宝贝女儿有什么想要的。
“我要一支沉戟队,再加上罗鼓坊的一名管事。”小浮歌挺直着腰身,在自家一众长辈的视线下,她很是认真的说出的自己的要求。
崇江叔父说她是南独弦,要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情,也就是说她可以动用南家的势力和实力。
只因为她是南独弦,她就有这个资本和资格去使用这一切。
果不其然,南幻真笑着摸了摸小浮歌的头,想都不想就同意了女儿这个任性的要求。
南家的沉戟队威名响彻整个笺晋天,其中小分队一共二十四支,拨给南独弦的是立冬;而罗鼓坊的管事,主要掌管罗鼓坊和云萍,对于现在的小浮歌来说,是最需要的。
距离童家姐弟被带走不足二刻钟,小浮歌下了二楼,便见到了一名绿袍男子在楼梯口等着她。
“这是四辞和五柳的灵力纪录。”小浮歌抬手抛给男人两朵小花,嫩黄的花朵在男人的手里显得极其娇小。
小花是温秋藏给小浮歌玩的,虽然是法器,但也只有纪录灵力回路,除此之外,这就是一朵不会凋谢的小花。
关月接过花朵,就开始用度暨衾风盘搜索。
跟闲台的不靠谱不同,关月很快就找到了童家姐弟的具体位置,同一时刻,关月立刻放出神识,将她们周围封锁。
“我们走。”小浮歌瞟了一眼关月手上的圆盘,一声令下,离人便抱起小浮歌,跟随着关月圆盘所指飞去。
为什么会突然那么冷静呢?小浮歌心里默默思考着,大概是因为从前不愿意多事吧,也因为她是南独弦。
那边,带走四辞和五柳的人似乎也发现行踪暴露,开始突破关月所设的封锁。
不过小浮歌要的就是那个人知道自己行踪暴露,等待的时间总是难熬的,尤其是被自己修为还强的人禁锢住的时间,看似可以逃走的封锁实际根本逃不出去,尝试过后等待他的是她们的报复。
小浮歌喜欢这个剧本。
她们一行人到的时候,童四辞和童五柳被一个中年男人挟持着。
“你就是姜平生?”幼童缓缓踏入关月所设的神识封锁里,笑意盎然的看着那个有些狼狈的男人。
姜平生深呼吸一口气,他的面有些憔悴,“你不是童家人,为何要阻扰我?”说完,他的身体越发紧绷,掐着童四辞和童五柳脖子的手更是青筋暴露。
小浮歌笑笑,“你既然知道自己已经被包围了,就应该乖乖的放下她们两个人。”她不回男人的问题,转而说起其他。
此时现场只有六个人,实际上在关月查出位置后,小浮歌就通过密令让立冬小队前来包围这个男人。
“本来现在应该在玩其他的游戏的。”小浮歌轻笑,她走到姜平生的身边,手轻轻用力,便将童四辞和童五柳从男人的手里放了出来。“可是你打扰了我们。”
小孩手轻轻一拉,男人便顺着她的力道跪了下来。
“你说该怎么办?”
幼童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她的左手放在男人的头顶,迫使他弯下脊背,强行与小浮歌视线相平。
女孩微眯着眼眸,红色的瞳孔衬的她越发的危险。
她微微昂起自己的脑袋,面上的高高在上与南崇江极其相似。
“我是南独弦,她们,是我的人。”女孩凑近姜平生的面,那双漂亮的红色眼眸此刻戾气十足,“你、在找死吗?”
说完,她向右弯下自己的脑袋,阴凉凉的盯着姜平生的眼睛。
姜平生是分神后期修士,起初他并不怕面前的幼童,只是压在他身上的数道威压却让他冷汗连连。但是现在,对着这双眼睛,姜平生却突然感到了害怕,这个人……就是南家那两位的孩子。
“呵。”小浮歌突然轻笑,“我喜欢你害怕我的样子。”
她就是……那个煞神的侄女!真是、不枉多让的恶趣味啊。姜平生心下叹了一口气,“我认输。”
“真乖~”小浮歌放开姜平生的头发,转而轻轻拍了一下男人的脸颊。
“可惜,我现在还是很生气。”
话音刚落,幼童的拳头便对上了男人略显错愕的脸庞。
小浮歌站在男人的跟前,冷眼看着男人倒在地上时的茫然,她当然知道这是立冬小队的人的帮助,不过那又怎么样,她开心就好。
女孩转转眼珠,然后手上出现一条赤色的鞭子。这鞭子没什么用处,就是抽人神魂用的,小浮歌正好也能够使得动。
赤色的鞭子在小浮歌的手里挥成一道道红光,伴随着的,是男人痛苦的尖叫。
周围除了鞭子抽打的声音和男人的喊叫声,便只剩下小女孩咯咯的愉悦笑声。后来她似乎不太过瘾,又收回了鞭子转而亲手拽着男人的头发,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地面。
“我告诉你,我是南独弦!没人可以动我的东西!一下都不行!”撞击停止,姜平生一下子对上女孩的眼睛,依旧戾气十足,但比起之前,这个女孩的眼里多了兴奋和占有欲。
果然是那个煞神的侄女……姜平生昏迷前这么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