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006、固北(1 / 1)我的当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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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中原的春意盎然,远在千里之外的甘州仍是大雪封山的气候,祁连山北侧与契丹接壤的嘉峪关外,入目所及依然白茫茫一片。

若是有文人行至此处,见参天枯枝上倒挂冰晶,在朝阳映射下颇为炫彩夺目,少不得要诗词歌赋一番。只不过常年驻守在边境的从来不是酸腐文人,而是正儿八经沙场上拼过刀枪的铁血硬汉。

因镇疆王凶名在外,契丹蛮族多有忌惮。二十多年来,除了秋收时节小规模突袭边境村镇,抢了就跑,游击战术用的比以往更溜以外,再没有过大的摩擦。

元月下旬早春时节,至寅时一刻,军营南面辕门大敞,早晚守卫换防完毕,操练号角响彻全营。

西南角象王营、西北角狼骑营、东北角飞虎营、东南角赤枭营,四营兵士整装待发,依次小跑进入演武场。

不多时,演武场上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无需上官督促,他们已经排列整齐。一个个持枪立定,站姿如松精神挺拔。

演武台上指挥官见军阵已成,手中令旗挥动,四角鼓手得令,擂鼓助威,士兵们循着鼓点,举枪横扫、戳刺、劈砍,动作整齐划一行云流水,呼和声雄浑厚重,响彻整个固北军大营。

中军营帐前,演武台上的元帅将军排排站,为首之人正是镇疆王李天戟。他在早晨能冻掉耳朵的天里,着一身红底银甲,一手压着佩剑,一手背在身后,不动如山威风凛凛。

在他身后四大营将军亦是神情冷肃,时刻关注着自己营里的新兵蛋子。

这边演武场上正操练地如火如荼,那边犄角旮旯里,京中来的贵客营帐内却是氛围凝重。

帐内有三人,其中最为年长的青年对着案几后跪坐的女孩儿道:“公主,您都看了一个时辰了。”好像能看出朵花儿来似的。

女孩儿并未理他,而是对着案上摊开的一卷黄绸发呆。

一旁侍候的侍女也是忧心忡忡的看着她。打从六天前他们来传圣谕,被镇疆王拒接之后,公主就跟着了魔障似的,非要找出其中缘由,到如今还没找出个所以然来。

半晌公主才呼出一口气道:“我知道了。”

二人闻言俱是呼吸一凝。公主指着黄绸上的宝玺印信道:“这里,缺了一个角。”

青年侍女忙凑到案几前,仔细端详。

圣谕写道——传,天子谕,契丹有违道义,兵犯海东盛国,今着圣令,命镇疆王火速调兵援助渤海,以行两国盟约之好。昭徽二十二年,元月初四。

而下方应该四四方方的宝玺印章,左下角处却缺了一个小角,不大也就米粒大小。

青年大为不解道:“就这么点大的地方,用得着小题大做吗。”

大斑玉摇头道:“帝王心术别说是你们,连我都猜不到。难怪先前镇疆王执意不肯接下这道圣谕,看来是这里面大有文章啊。”

侍女担忧道:“如果真的这么严重,那他还会借兵给咱们吗。”她的亲人都在龙泉府,这一月过去也不知道国内战况如何,他们是生是死。若是此番援助失败,契丹蛮族铁骑压境,怕是要国破家亡。

大斑玉怎会不知其中利害,只是她身为渤海质子,能够请到唐皇的圣谕已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看这情形,怕是要被卷入他国的皇权党争中来,仅凭她的阅历手段,能不能安然脱身都是个问题。

主仆三人正毫无头绪时,账外突然有人喊道:“公主,王爷有请。”

大斑玉与他们二人对视一眼,知道这事大概有了眉目,忙让侍女取了帷帽戴上,匆匆往中军营帐去了。

大斑玉随亲王近卫来到中军营帐,镇疆王坐主位上。

年近天命的镇疆王,仿佛受到了时光的眷顾,多年军旅生涯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多少印记,反而经过岁月沉淀,让他看上去温和内敛,又透着一股武将特有的杀伐果断。

近卫为大斑玉添置了一方软垫,让她跪坐在王爷下手的位置。

镇疆王道:“公主可带了圣谕。”

大斑玉忙从袖袋中取出了那卷圣谕,镇疆王接过也不看,就随便压在手下道:“本王也不拐弯抹角,这道圣谕关乎你渤海国国祚稳固,出于道义本王应当接下。”

大斑玉点头,等他接下去的话。

镇疆王道:“只是本王镇守嘉峪关多年,就是为了远避朝堂党争。如今圣人让你来借兵,本王若接下,就有可能被冠上私自调兵的罪名。若不接坐视贵邦遭契丹铁骑践踏也有违道义。圣人逼着本王做两难抉择,其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可一旦做出抉择本王便再难独善其身。所以作为条件,烦请公主答应我一件事。”

大斑玉顿时喜形于色,忙道:“王爷但说无妨,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必当竭尽所能。”

镇疆王点了点头道:“契丹攻势凶猛,但到底是游牧民族,隆冬岁末刚过,他们又没能从北境捞到什么好,的粮草辎重自然难以支撑长时间的远途作战。契丹王生性谨慎,断然不会冒进,可若是没了辎重补给,再凶恶的狼也能饿成狗。所以他必定会在渤海国境内大肆搜刮粮草屯兵休整。这是个缓冲的好时机,我固北军狼骑营专为奔袭突击而设,如今又有天气加持,半月之内进入渤海国亦非难事。只是你们主仆三人到底是普通人,短期内难以驯服军狼,我需得安排一名熟手替你们驾驭狼骑。作为交换,还望公主带他去往渤海,给他一个能够在渤海国立足的身份。”

大斑玉迟疑了一下,有些摸不准镇疆王目的。据她所知,镇疆王膝下无子,唯一的亲人便是太极宫里的当今圣人。车夫又不可能是个女人,既然非亲非故的,他为何要大费周章把人送出大唐?难道是与他有交情的罪臣之后?

镇疆王见她为难,也是耐心十足的陪她耗着。论拉锯消耗,公主必定是失败的一方,渤海国内的战况紧急,多耽搁一刻,就会有无辜的百姓丧生在契丹蛮族的铁骑之下。于情于理,她都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大斑玉明显也知道他是在逼迫自己,可认真算起来,她察觉出了那份圣谕的猫腻,又何尝不是在逼迫镇疆王。说到底,他们都是被太极宫的圣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罢了。

半晌大斑玉呼出一口郁气道:“好,我答应你。还请王爷兑现承诺,即刻出兵。”

镇疆王笑道:“本王几日前就向幽州宋家递了书信。等你们进入潞县,宋公自会安排你们出海。”

大斑玉愤愤不平的看着他,到底是有求于人,只得压下这股怒气。

镇疆王道:“他住在张掖郡删丹县东岳乡的王家村,那地方离军营大概半个时辰的车程,你们去到那里以后找一个叫李吴一的小子就行了。”

得亏大斑玉记性好这才记下了那一长串的地名。

从中军营帐里出来,她一路小跑回到了营帐。一把抱住侍女道:“乌灵儿,王爷答应借兵了!”

公主作为渤海质子,来唐土已经三个年头,乌灵儿看着她从刁蛮任性逐渐变得内敛沉稳,心里十分酸涩。她回抱住公主道:“太好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大斑玉道:“现在狼骑营在整顿辎重,我们去找个人,让他替我们驾驭狼骑。”

青年凑过来问道:“难道我不行吗?”

大斑玉赶紧摇头道:“我听营里的兵丁说了,那狼骑可都是真狼。你平日里连性子烈一些的马都降服不了,如何能够驱使狼骑。”说着她一边一个拽着他们出帐。

中军营帐内,镇疆王摊开那卷诏令,似是看到什么滑稽的东西一般嗤笑了一声。

近卫驰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人,自然能够觉察出主人的心情好坏。他道:“王爷,您真的要出兵吗?”

镇疆王按着案几站起身,踱步到沙盘前,“古往今来调兵遣将,诏令虎符缺一不可,若我执意不肯出兵,他也不能奈我何。”

驰羽道:“那为何还要答应公主?”

镇疆王道:“应当是圣人为何要让公主来甘州求援。”

驰羽道:“属下愚钝,还请王爷明示。”

镇疆王道:“圣人若真心援助渤海,大可让公主去东煦军借兵,何必舍近求远让她跑来甘州绕一个大圈。”

驰羽道:“您的意思是,陛下根本就不在乎渤海国的存亡?”

镇疆王道:“弹丸小国而已,能救就救了,救不了也只能怪他们兵力薄弱,守不住自己的家国。”

驰羽心想王爷虽然嘴上这么说,不还是把狼骑营派给了公主,到底嘴硬心软。

镇疆王又道:“我以镇守边境为由,二十多年从未涉足长安。无论是祭祖还是述职,往京中递一封书信便罢。如今契丹举国进犯渤海,无论最后胜败与否都会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根本无暇顾及南边。所以圣人必会趁此机会宣我入朝。”

驰羽道:“那此去岂不是非常凶险?”

镇疆王摇了摇头,“当初他把虎符交给我,就是不想固北一脉的军权旁落他人。我虽是他的心头尖刺,到底与他一母同胞,只要没有反心,断不会害我性命。”

近卫道:“那为何陛下不让公主连虎符也一并捎来?非得用这么阴损的法子?”

镇疆王道:“出师无名如何刁难?”

驰羽道:“原来如此。”

镇疆王低头看着身前唐土疆域的沙盘,拔起一枚令旗拿在手上把玩道:“这段时间李吴一过得怎么样?”

驰羽道:“去岁小郎被逐出军营之后回了王家村,他在村里找不到活干,跟着一些老猎户学打猎。您也知道他的箭术不错,很得他人赏识,只不过……”

镇疆王道:“别卖关子。”

驰羽羞愧抱拳道:“只不过那王规云一家仗着小时候奶过他,以此为由霸占了他的房子。而且王家娘子知道小郎与您有些关系,更是痴心妄想想把女儿配给他。”

镇疆王眉头一蹙道:“这家人好胆。”

驰羽见王爷没有反驳他与李吴一的关系,心下一惊。面上不动声色道:“我们打听到王规云嗜赌成性,有段时间还想把女儿卖了换赌资。他们一家人的关系尽是裂痕,只要王爷一句话,手底下的小子必定能挑得他一家不得安宁。”

镇疆王道:“不用了,反正他在中原待不下去了,要屋子也没什么用。”

驰羽闻言一愣,原来王爷想要送出唐土的人是他。

镇疆王看他表情如何猜不出他的想法,李吴一打从入营开始,营中将士就纷纷猜测他与自己关系非同一般,等他越来越大样子长开了,单从相貌上看,二人的确有些相似之处,更加证实了他们的想法。

镇疆王道:“去通知向将军,不日拔营。”

驰羽得令快步出了中军营帐。

镇疆王撵着令旗杆子,终是将它插在了长安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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