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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回去医馆,在医馆三人奇怪的目光中付了诊金,又抓了几贴补气生血的药就匆匆回了王家村。

把李吴一安顿好,娇娇蹦蹦哒哒去煎药了。她一走主仆三人就围在床榻边看着李吴一。

大斑玉皱着眉头:“你们说他还要睡多久?”受了这么重的伤估计要将养个十天半个月,若是等他好利索了再出发,渤海国都要改姓耶律了。

高虎道:“要不我们直接带他回去。”他的想法是让李小郎镇着狼骑,自己来驱赶,这样一来既不耽误功夫,也能让他少受点罪,不失为两全其美的法子。

乌灵儿道:“可他醒了又该怎么办呢。”人家好歹是个活生生的人,无缘无故被人挟制,怎么可能不会反抗。

高虎道:“他现在有伤在身,我应当能擒住他,等带回了军营还怕他翻出朵花来?”

乌灵儿还有话说,大斑玉却拦住她:“都别说了,既然王爷没有直接让人把他逮回去,必是不想为难他,还是得看他自己的意思。”

于是主仆三人准备等人醒了以后再做打算。

那边娇娇急着回家,迎面撞上了出门的母亲。

赵氏扶住女儿:“什么事这么慌里慌张的?”

娇娇道:“阿娘,咱们家有砂罐吗,我想给吴一哥哥煎药。”

赵氏看着她怀里的纸药包:“我听他们说了,李小郎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

娇娇道:“嗯,大夫说他流了好多血,得好好补一补。阿娘,咱们家秋天不是熏了肉吗,能不能切点给他做顿好吃的?”说罢怯怯看了她一眼。

赵氏心都被她看化了,虚虚点了下她的脑门:“臭丫头净胳膊肘往外拐,什么东西都想着你吴一哥哥。”

娇娇摇着阿娘的手:“好不好嘛,就割一小块。”还掐了一节小拇指,表示真的就一点。

赵氏无奈地看了女儿一眼,接过她手里的纸药包:“行行行,反正你表哥过两天休沐,他总得来咱们家一趟,你就连带他的份也割了来,娘也好早做打算。”

娇娇连连点头,欢快的往地窖跑去了。

赵氏去灶房找了一只砂罐洗净,把一帖草药倒了进去,她看着草药浸了水缓缓沉入罐底,趁着四下无人,从袖袋里取出了一包油纸包着的物什来,里面是一捧白色药粉,思量再三还是倾了一些进罐中。

似乎觉得只有这么一剂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她又把剩下的药包拆开,每贴都倒了一点,再合上摇匀,神不知鬼不觉。

等娇娇从地窖里割了熏肉出来,灶台上的药罐已经熬了好些时候了,她阿娘正蹲在灶边煨手。

她看着阿娘长满冻疮的手,又回想起在食肆吃饭时,那位戴着帷帽的大姐姐白皙修长跟嫩葱似的手指,还不成熟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愤懑来。

她把熏肉放下,捧住了母亲的手塞进自己衣服里,纵使被她冰的起鸡皮疙瘩也不撒手。

“娇娇,你干嘛?”赵氏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只觉得女儿这样子很不对劲。而今天若说有什么突发状况,也只能想到先前那马车上去,想来应当是他们做了什么让自家女儿觉得自卑,她才会如此反常。

“阿娘,娇娇以后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娇娇闷闷道。

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阿爷是个混账,从小到大没少因为他的事被同龄人们嘲笑,所以打从记事起她就不和那个混蛋亲近,甚至觉得自己只要阿娘就够了,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王家村太小了,小到一亩三分地,家长里短人尽皆知。而在王家村的外面,还有那么大一个花花世界。

那外面的人锦衣玉食,连美味的鲜虾都能弃若敝履,而她想要吃到满足还要靠别人来施舍。

她阿娘一年到头困苦劳顿,手上尽是生活逼出来的斑斑伤痕,有的人却能十指不沾阳春水,出门去哪里都有仆从跟随。

这世间原来有这么多不公平的事。

赵氏道:“好,阿娘等着那一天。”

娘俩依偎在一起,直到灶上砂罐水下去一半了才回过神。

赵氏将药汁倒好,娇娇小心翼翼接过,又想起回程的时候吴一哥哥一直在睡觉,也不知道他这会儿醒了没,就又揣了个勺子。

等到了他家,渤海国主仆三人还在屋里。见她端着药过来,高虎忙上前接走了药碗。

娇娇捏着耳垂凑到榻边,试探性喊道:“吴一哥哥?”

李吴一没有半点反应。她又转向主仆三人:“哥哥姐姐,他不醒怎么喝药啊,再放一会儿都要凉了。”

主仆三人肚中腹诽,煎药这种事情不是得等人醒了以后再做打算的吗,何况哪有不泡上几个时辰就急吼吼煎了喂给病人的。

大斑玉不想打击小丫头的热心,便同高虎道:“扶他起来,能喂多少是多少吧。”

高虎应了把药碗交给乌灵儿,转到榻边扶起李吴一靠在自己身上,捏住他的腮帮子示意乌灵儿直接灌,吓的娇娇赶紧把勺子递过去。

不过李小郎虽然昏迷不醒,却非常配合,药喂进嘴里端端下巴就咽了下去,根本不用他们操心药汁淌得到处都是的问题。

等药碗见了底,娇娇见时辰也不早了,同他们道:“快到晚饭时候了,哥哥姐姐们饿不饿,我让阿娘做好饭给你们送过来怎么样?”

主仆三人对她要宰自己一顿的事仍记忆犹新,而且这还是在他们的地盘上,不像食肆那样有官府监管,他们生怕这小丫头只是个小角色,后边还有个更大的黑手在操控一切。两个仆从对公主有护卫之职,并不希望公主接触到来历不明的食物。

于是乌灵儿道:“这样太麻烦你阿娘了吧。”

娇娇还待说什么,突然一道男声打断道:“君子不吃嗟来之食,给我出去……”

几人一惊,纷纷向床榻望去,原来是李小郎醒了。

他按着伤处坐起身,恶狠狠盯着娇娇。那眼神像极了一条受了重伤的孤狼,纵使走投无路也提着十分的警惕。

小丫头在陌生人面前被他这样下脸子,委屈得眼角通红:“吴一哥哥……”

李吴一啐道:“少他娘装可怜,赶紧给我滚。”

主仆三人觉得李吴一太不近人情了,大斑玉道:“人家好意关心你,连句道谢也没有就算了,让人家滚是怎么回事?”

李吴一转向她道:“你们又是谁,为什么在我家里,不知道私闯民宅与偷盗同罪吗。”

大斑玉道:“一派胡言,要不是娇娇通知我们把你送去县城,你这会儿还半死不活躺在门板上呢。”

李吴一掀了被子下地,年轻人就算曲着膝盖弓着背,也能看出来骨相不俗。他道:“我看各位的装扮也不像是山野人家,既然与我非亲非故,仅凭她一句话就能劳驾你们送我去县城看病,是否殷勤过头了?”

大斑玉闻言一滞,好像作为陌生人,他们的举动确实太过热心了。她转向乌灵儿道:“灵儿,你带娇娇出去。”

乌灵儿领命,拉着委屈巴巴的小丫头出门了。

李吴一虽然有恙在身,对上不知来路的主仆二人却是丝毫不慌:“说吧,你们有什么目的?”

大斑玉道:“是镇疆王派我们来请你回固北军的。”

李吴一疑惑道:“王爷他贵人事忙,如何能想到我这么个虾兵蟹将。”

大斑玉道:“这我们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确实是王爷派我们前来此地寻你的。”她猜对了,李吴一果然出自军营,而且看他的情状似乎对军营还有所留恋。这样一来就好办了,等把他骗回去,再让王爷随口胡诌个理由搪塞过去,还怕他不跟自己走吗。

李吴一道:“你的意思是王爷一直知道我的行踪?”说罢他自嘲道:“想想也是,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

大斑玉赶紧趁热打铁:“王爷觉得此前对你太过严厉,现在想来十分后悔,便嘱咐我等请你回去。”

大斑玉的话漏洞百出,李吴一又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不和逻辑的地方。只不过他一直苦无机会回固北军,如今机会摆在眼前又哪里肯放弃:“让我和你们走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大斑玉见他答应了非常开心,便道:“什么条件?”

李吴一道:“你有钱吗?两百贯,就当借我,等我回了军营发迹了自然会还你。”

大斑玉吐血的心都有了,一个两个怎么尽给她出难题。

乌灵儿掌着财政大权,所有钱票都在她那放着,大斑玉只好避开李吴一,与他们拼拼凑凑勉强凑够了一百九十七贯。

乌灵儿欲哭无泪:“公主,咱们带的就不多,这下连打点的钱都没有了。”

大斑玉咬牙切齿:“就当是他的卖身钱,等回了渤海看我不把他当牲口使。”

李吴一拿到钱票点了数,捂着伤口往娇娇家里去了。

几人知道这是他的私事,所以不便掺和就在原地等候。

不一会儿隔壁似乎起了争执,他们以为是李吴一身受重伤不敌外人,忙追出去看,却见娇娇和一个陌生女人正拉搡着一个男子,而他手上拿着的正是刚刚他们给李吴一的钱票。

赵氏见拽不动他,给屋里的李吴一跪下道:“李小郎我求求你了,你就当我们租赁在这,住了几年如数缴纳房钱给你,小妇人保证以后再也不做那样的事了。”

李吴一回过头,把手里的地契折了折塞进袖袋里:“王婶娘怕是误会了什么,我买房子就是不想让你们再住在这里,识相的赶紧搬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赵氏愤愤地看着李吴一,心想刚怎么不直接药死他算了。可无论外人如何刁难,不还是自家人没有出息,要不是王规云当年丧心病狂把原本的房子卖了,他们至于沦落到霸占他人的房产过活吗。

她哭道:“李小郎你看在小妇人小时候奶过你的份上,不要赶我们娘俩走啊,这大冷天的我们一时半会儿上哪找地方住啊。”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李吴一就炸了:“你们有没有地方住跟我有什么关系?现在房子是我的,让你们搬就搬,再多说一个字小心我把你丢出去。”

说完他觉得不够解气,又加上一句:“当了这些日邻里街坊,我奉劝你一句,赶紧去和他和离了,要不然等他花完这笔钱,就该把你女儿卖去河岸坊了。”

他话音落,外头突然传来王规云的痛叫,随即一记清脆的耳光和娇娇的尖叫,彻底崩断了赵氏的弦。

她爬起来抄起门口的铁镐要砸死那个畜生,谁知道她才刚举起,就被人握住了手腕。

李吴一趁势踹了王规云一脚,把他蹬出去老远,嘴里还在假惺惺:“王叔快跑,你家娘子要害你性命。”

王规云痛得在地上打滚,回头见赵氏当真举着铁镐,登时吓得魂不附体,赶紧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钱票匆匆跑了。

赵氏松开了铁镐,颓然坐到地上,一边娇娇忙过来抱住阿娘,和她哭在一处。

李吴一逞强牵扯到了伤口痛出一脑门汗,他居高临下看着母女俩,皮笑肉不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把钱交给王规云吗?我就是知道他见钱眼开,花钱看你们妻离子散多解气啊。”说罢抬脚要走。

娇娇忙扑上去拽住他衣服:“吴一哥哥,看在我今天知会了他们送你去县城看大夫的份上,能不能宽限几日,等我们找到了地方我们立刻就搬走。”

赵氏听十三岁的女儿这样低三下四求人,哭得更加大声了。

李吴一转过来蹲下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这么讨厌你吗?我今天就告诉你,你父母当年用我阿娘留下的钱财购置田产,家宅,原本在王家村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直到你阿娘怀上你,你阿爷没了床伴就去河岸坊搭上了娼妓,染上了赌瘾……”

赵氏尖叫着一把推开了李吴一:“别说了!你有什么冲着我来!她什么都不知道!”

而娇娇经过这一系列的变故整个人都呆了。

李吴一对这家人没有半点同情心:“你娘后来觉得你阿爷靠不住,就把所有希望寄托到你身上,妄想让你飞上枝头变凤凰。不过可惜啊,就你这灰头土脸模样,哪家的富贵郎君会看得上你?”

他站起来道:“我这人大方,再给你们两天时间,若是等我回来以后发现你们还没搬干净,到时候可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徒留母女二人坐在雪地里放声哭嚎。

李吴一回到家解开衣服一看,原本雪白绷带染了点血迹,想是刚刚那番动作挣裂了伤口,若非大夫给他缝合,怕是又要血流不止。

高虎摇头道:“死要面子活受罪。”

李吴一并不搭理他,转头问大斑玉:“现在能出发了吗。”

俩姑娘在门外站着,闻言茫然回身:“现在就走吗,你的伤真的不要紧吗?”

李吴一好不容易得来这个机会,唯恐夜长梦多,自然越快回去越好:“死不了,走。”

主仆三人见拗不过他,只好上了马车。李吴一是伤患有特殊待遇,但到底对方有女眷,他也不好面对面和她们坐在一处,就扯了个垫子坐在了高虎后边背对着车厢内部。

临行前隔壁娇娇追了出来,“等等!”

李吴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想发作,谁知这时后头的大斑玉拽了拽他的衣袖:“李小郎,我们看得出来娇娇本性不坏,何况她父母做的事与她不想干,你就好人做到底,别再下小丫头的脸了。”

李吴一没回嘴,算是默认了。

于是高虎转向小丫头:“等下次有机会,我们再去你家吃饭。”

娇娇闻言嘴一扁:“好,不过到时候我们肯定不住在这里了,但还会住在村里,你们来的时候打听一下就能找到我们了。”说着她把怀里的药包递给他:“这是吴一哥哥的药,你告诉他不是我们花钱抓的,是二牛叔叔他们凑的钱。”

高虎伸手接下了,他同情地看了眼小丫头:“我会交给他的,还有别的吗。”

娇娇刚哭了好一会儿,这会儿眼睛肿的像核桃一样,她搓了搓眼睛摇头跑了,半点留恋也无。

高虎掀开帘子将药包递给李吴一:“扔了还是带走?”

李吴一被后面俩姑娘一瞬不瞬盯着如芒在背,只得硬着头皮接下。

人们常言稚子无辜,可当他还是稚子的时候,谁来怜他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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