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每一个现代人都应该听过这样一个脑经急转弯,蚂蚁为什么能在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内,横跨欧亚大陆呢,因为它在地图上爬行啊。
穆大夫现在的状态就是这样,先前看地图时自信满满,却忽略了太极宫的等比缩放面积。
尤其是前世还活着那会儿游玩过大明宫遗址公园,单从丹凤门到太液池,足以让一个死宅走到脚抽筋。
何况为了不露马脚,她更是换上了那宫人的鞋子,码子不合适,走多了深切体会到穿小鞋的痛苦。
但她能够顺利混进宫城,是身后人担着掉脑袋的风险在替她铺路,无论圣人知道这件事后会不会龙颜大怒,她都不会容忍自己因为矫情而破坏了整个计划。
于是她强打精神,继续赶路。
又走了一刻钟,前头有一幢灯火通明的殿宇,穆芸筝立刻隐到了树丛后边。藏了一会儿,发现此宫无人把守,正庆幸着要继续赶路的时候,宫门打开,从中走出来两个人,吓得她又躲了回去。
借助气死风灯散发出的微弱亮光,穆芸筝终于看清楚了殿门匾额上写的字。
延嘉殿。她眉头一蹙,抽出了镇疆王给的地图,上面用蝇头小楷写道:延嘉殿,陈惠妃寝殿。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两个宫人步下台阶,看她们的打扮,双环髻,短衫夹袄高腰襦裙,除了眉心画有花钿,再无其它配饰。
穆芸筝虽然没有入过宫城,但年初在长安好歹见过陈惠妃宫里的姑姑,再怎么职位低下,也有几件体面的钗环。何况这个时辰还没睡下,行色匆匆的往外头赶,怕是被使唤出来办什么事。
果然那两个宫人揣着手,嘀咕道:“这春杏也太不着调了,让她去看着姑姑,又没让她惩治姑姑,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见回。”
另一个道:“你我还是少说两句吧,别像燕溪内人一样被人抓个正着,罚没去了掖庭就不好了。”
揣手宫人皱眉道:“要我说啊,能被陛下罚去掖庭,也算是种本事了。”
另一个道:“你可有点良心吧,她在的时候娘子也不见这么折腾咱们。”
揣手宫人道:“哼,那是她活该,谁让她可了劲儿往二皇子跟前凑。”
二人揣着手缩着脖子,对话间加快了脚步,眼见就要路过穆芸筝藏身的树丛。
她眼巴巴的看着,心跳如鼓,仿佛时间凝结,感觉她们走动的脚步声都慢了下来,哒哒、哒哒响在耳边极为缓慢。
却不想这时手背突然一阵瘙痒,她被吓了一跳,克制住了惊叫的冲动低头去看,居然是一只猫,大概一尺长短,毛发雪白蓬松,且是蓝黄异色阴阳眼。
只是受到惊吓,下意识缩手缩脚,不免身体撞到了树干,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若在平时,这点微末声响自然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但此刻静谧无风,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无限放大。
两个宫人也明显注意到了,尽管新朝建立不过二十多载,但太极宫却是在原本的残垣断壁上建造而成。在宫里当差时穷极无聊,内侍们私下里总会说一些前朝的宫廷争斗,比如后妃女子们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没准她们住的屋子底下就埋着好些好人家女儿的尸骨。
她们念得书少,也辨不清真假,但一点都不妨碍她们会脑补。
“谁在哪里?”左边的宫人颤声道,藏在身后的手拉了拉同伴,似乎是要以自己为诱饵,让她去通风报信招来守卫。
右边的宫人缩在她身后,倒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穆芸筝见她们缓步挪动,再靠近一点估计就要发现自己了,不由恼怒地伸手去掐那猫脖子,试图把它扔出去吸引注意力。
上辈子她是个没有感情的外科大夫,人都切开过好几百,压根不会对一只坏了自己好事的猫抱有同情心。
好在她不光是没感情的大夫,还是个四肢不勤的弱女子,那小猫机警地躲开她的魔爪,身姿极其优雅落在了宫道正中,转头见另一边也有人,便转过身去蹲坐下来,狐疑地歪头打量两个宫人。
那两个宫人定睛一看,见月光下雪白一团的小猫,歪着脑袋,尾巴一甩一甩,极为可爱,顿时松了口气。
穆大夫见她们放松下来也松了口气,只是还没喘匀,又听那宫人道:“不对啊,咱们这后宫之中有谁养了猫吗?”
“管它的,反正不是鬼怪比什么都强,赶紧走吧,若完不成娘子交代的事,遭罪的还是咱们。”
说罢两个人手挽手,脚步飞快的走了。
直到看不见她们的影子,穆芸筝浑身无力地瘫坐到地上。又过了好一会儿,确定无人发现自己后,这才手脚并用从树丛后爬出来。
只是这个姿势实在难看,又低着脑袋紧盯面前的一亩三分地。直到一双穿着雪白绣鞋的脚行至自己面前,她才愣愣抬起头来。
那是一个面目娴雅的女子,结着个盘桓髻,三十五六的年纪,一身藕荷色夹袄衫裙,肩头挂着长长的嫩黄披帛,另一头挽在肘弯,此刻正一手抱着白猫,一手抚摸着它的脑袋。
猫肯定被摸得很舒服,发出了惬意的呼噜声。
短暂的眼神接触后,穆芸筝在心底里疯狂地筛选言辞,究竟该怎么杜撰,自己才能从这位内侍手中逃脱升天。
只不过她还没组织好语言,那宫人蹲下身,裙摆曳地:“姑娘一双柔荑应当是用来握笔施针的,怎能就这么摁在地上呢?”
穆芸筝闻言一脸视死如归,镇疆王说过她若是身份暴露,就是落到守卫手里也不能落到陈家人手里。连忙向后一缩张嘴就喊,“有刺……”
客字还没出口,就被那宫人捂住了嘴,先前的沉着冷静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我的祖宗哎别喊,若真招来了金吾卫,您今天所做的一切就都泡汤了。”
穆芸筝内心千回百转,立刻意识过来这位内侍极有可能是己方人马。
于是她挣脱开她的手,又轻又快说道:“盗星。”
她虽然不知盗星是什么组织,但能从镇疆王与春尘姑姑的话语中听出大概,盗星受圣人所忌惮,如今门徒尽数被诛。想必这样一个组织必定是声名狼藉,倘若这人真的是己方人马,应该不会排斥盗星这个字眼。
果然那内侍闻言脸色煞白,忙把她拉到了宫墙之后,趴在她耳边道:“小人名唤冬霜,想必春尘已经把我们几个人的情况告知姑娘了。”
穆芸筝听她说起春尘姑姑,这才放下心来,她脚下一软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
冬霜见她如此警觉,心下十分喜欢,忙拉着姑娘往前朝去,边走边解释道:“陈芳兮那贱婢被皇帝禁足十日,这会儿谁都比她自由。想必姑娘在宫外没能拿到这手消息,要不然也不会如此小心翼翼。”
穆芸筝奇怪道:“姑姑怎知我会在此的?”
冬霜回头道:“角门夜香人。”
只这一句穆芸筝就想通了所有的关节,“原来姑姑也在当中。”
冬霜却不正面回答:“来宫中收夜香的大多是些孤寡老人,一众内侍天天见,怎会发现不了端倪。不过其余人不会放在心上,但只要见到姑娘这双眼睛,就能想通前因后果了。”
顿了顿她忍俊不禁道:“难为春尘这个直肠子,竟然会想出这么个法子送您进来。”
穆芸筝觉得有必要为镇疆王正名:“姑姑误会了,芸筝今日刚刚抵达长安,本是想循序渐进,慢慢取得李陈两家的信任,再伺机潜入宫城。只不过来时路上遇到了镇疆王,是他想出这个办法。”
冬霜闻言脚步一滞,一息内抬脚继续走着:“是吗。”
即使不用再说下去,穆芸筝也知道自己精准踩雷了,于是闭上嘴默默跟在姑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