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驻地驻扎在离忽汗河百里外的平原上，方圆二十里内除了一些小土丘，并无掩体可以躲避追踪，是以出得驻地之后，他们只能没命地往上京城方向跑去。

而今晚的任务是引诱契丹人到忽汗河上转一圈，若是不能完成任务，就失去了此行的意义。

谭麟原本还在琢磨该怎么引蛇出洞，就感觉到李吴一磕到自己背上，又听他闷哼一声，立刻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赶紧抓过李吴一的手环到自己腰上，另一只手拽着马缰试图让发狂的马儿放缓速度：“忍着点。”

果不其然，身后拿着弓箭的契丹骑兵见李吴一中了箭，那叫一个欢呼雀跃，想都没想就拍马追赶而来。

一时间七八十人的骑队从军营辕门鱼贯而出，有快有慢，列成一条长龙追赶在二人身后。

更有甚者端起了弓箭想要射杀前方二人，但因为隔得远，虽然月光清亮，到底没有登峰造极的技艺，何况逆风情况下箭势受阻，二三十根羽箭射出后，还未够着马蹄就软趴趴扎到了地上。

契丹士兵见状不由气结，又一想他们二人共乘一骑，时间久了马儿必定力竭，于是为首之人招呼道：“不要慌，咱们慢慢耗死这两个畜娘养的！”

身后士兵连忙应是，也不再弯弓，亦没有刻意拍马追赶，与其浪费箭矢还不如听首领的，他们就不信这两人还能插翅而飞。

而前头李吴一缓过神来，坐直身体勉强够到了背上的羽箭，咬咬牙一把折断了箭杆，顿时觉得箭镞在皮肉里搅动，饶是狼骑营出来的人比一般人耐痛，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半天李吴一喘匀了气，一把扔了手中大刀，往自己怀里摸东西。

谭麟感觉到他的胳膊蹭在背上，以为他是要解下弓箭回头对付契丹士兵，怒道：“我们还没有完成任务，你能不能别捣乱！”

如今他们离渤海上京还有一百多里地，虽然将军说过只要在忽汗河上发射信号，就会派人出来接应他们。但现在还没到忽汗河河面呢，李吴一回头一通乱射把契丹人吓得龟缩不前了怎么办。

李吴一显然是痛得狠了，说话声音也有些发颤：“我在给马匹减重……”说着把怀里能扔的都掏出来扔了。因为先前在火里滚了一圈，大弓弓弦被火燎得露出了内里的筋，至多只能再拉一次，他索性把弓也脱下来扔了。

谭麟听他解释，意识到自己没有搞清楚状况一通乱喷，实非大丈夫所为，但他也拉不下脸来道歉，便梗着脖子道：“那些东西有你人重吗，扔了有什么用？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吴一本就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闻言啐道：“既然看我这么不顺眼，又干嘛回头救我？”

谭麟一滞，恨得牙痒痒，刚那一箭怎么没往他心上扎，直接扎死也好过受了伤还拖累自己。

由于他们是逆风疾驰，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被风声带着吹向远方。

所以在他们后边追赶的契丹兵士亦是听到了李谭二人的对话，虽然他们没有深入研究过唐土官话发音，但能从他们的语气听出二人似是起了争执。

结合了先前不断抛下东西减轻马匹重量的举措来看，这是要内讧的节奏啊，为首的契丹士兵与并肩的同僚说道：“再过不久，他们其中一人肯定要反水了。”

他侧畔的士兵狐疑道：“为什么这么说？”

首领道：“我听族中的阿木赞说，新唐的人最喜欢勾心斗角，越到生死关头的时候越是惜命，尤其是他们不光心思刁滑，还喜欢玩弄权术，阿木赞的腿就是这样被新唐人弄断的。”

士兵恍然大悟道：“我懂了，与其一起死在咱们手里，还不如把同伴推下去吸引火力。”

首领赞同地点点头：“对，谁会甘愿引颈就戮呢，你去跟后面的人打声招呼，待会儿等他们的马慢下来，不要只围攻一个人。如果能拿到两个人头，可汗肯定会龙颜大悦大肆褒奖，到时候咱们就是杀过固北军狼骑营士兵的人了。”

那士兵直呼有道理，忙放慢了马速，将首领的话传递下去。一众兵士听到了这个消息无比振奋，顿觉前方小黑豆一般的背影像极了可口美味的烤羊腿。

自打新唐建立以来，固北军的赫赫威名可不止是在唐土境内传播而已。塞外国家的子民们，也都听说过当年凤州一役，新唐镇疆王以两万兵力重挫吐蕃十万大军的丰功伟绩。

尤其是在他们草原上，只要是关于新唐固北军的事迹故事，总能吸引得一大片孩子们露出羡慕向往的神色。他们还会问狼骑营的狼真的有大人一半高吗，那它们是不是可以驮着小孩到处玩耍之类的。

虽然在契丹外围部族人的眼中，北境的固北军是断人财路的魔鬼。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们也不想与新唐最强的兵种作战。但是现在对方既然送上门来了，哪怕是折损了几个同伴，也要拿下他们的人头。

这样一来的话就能得到可汗的青眼，日后的军职道路也会更加顺遂，首领想到此处，笑容越发狰狞可怖。

而前头二人听着赘在后头不远不近的马蹄声，隐隐有不祥的预感。谭麟道：“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李吴一回头看了一眼皱眉道：“看来他们打算耗死咱们。”

谭麟听他痛得声音颤抖，心情十分愉悦，“实在脱不了身我就把你踹下去自己逃命，等来年的今天我会给你多上两柱香的。”

李吴一痛得没心情和他开玩笑，只凉凉道：“那可真是感激不尽了。”

谭麟见他把话聊死，也没了继续下去的念头，忙矮下身子继续拍马前进。

又驭着马儿在雪原上疾驰了许久，终于看见了远处城池的一线残影。两个人不由为之一振，能看到城池了就表示他们已经在忽汗河附近了。

果不其然，越过了雪丘以后，前面的地形一变，变成了下坡路。

但在人的眼里，出现下坡路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可在坐骑眼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尤其是河岸高出了河面一丈左右，马儿又在疾跑，突然遇上陡峭斜坡，前足蹬进雪中找不到支撑点，雪地又滑，更是阻止不了下滑的冲势。

登时连人带马直接从滑坡上滚了下去。

后方的首领士兵见此情状，不由兴奋地拍马追赶：“弟兄们杀呀，拿下他们的人头，咱们就是军中唯一一队拿过狼骑营人头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