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芸筝很清楚,只要姨母想,问妃嫔们要个孩子来养,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何况赵充仪与梁充容在皇后面前有失体统,嫔妃失徳,皇后随便给她按个罪名,打发去掖庭局当个粗使宫人,恐怕圣人也不会有异议。
赵充仪明显听出了皇后话中的威胁之意,瞬间惨白了一张脸,赶紧松开长宁“扑通”一声跪下,“殿下恕罪,是妾鬼迷心窍,您要如何惩处,妾都不会有怨言,唯独不要将长宁从妾身边夺走!”
宋转云也不理她,站起身走到廊檐下,招来了长宁端看她的伤势。
长宁还是头一回离皇后这么近,她是在阿娘身边长大的,晨昏定省都是太子哥哥的事,所以见到嫡母的次数屈指可数。
在她的印象里,皇后总是冷冽如同隆冬寒冰,每每宫中举行祭祀的时候,也只能远远看着身穿袆衣头戴金冠的嫡母在太常寺卿的引领下完成各种仪式。
阿娘时常叮嘱,没事不要往中宫跑,因为皇后自己没孩子,对别人的小孩特别凶。以至于在她小小的脑袋瓜里,嫡母就如同洪水猛兽一般,有时她还会突发奇想,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不会躲在立政殿里吃小孩。
但如今仔细看,怎么觉得跟阿娘说的完全不一样呢?而且她长得好好看啊,眉目五官比阿娘还要精致,肤色比自己还要白。
一众宫人见娘子靠近公主,把孩子吓得都不敢哭了,不由捂嘴偷笑。
只有穆芸筝觉得她现在的样子有些怔忡落寞,似乎透过了公主,看到了另一个人。
她大概是,想起李吴一了吧。
好半晌宋转云才回过神,她把人交给穆芸筝道:“带公主去上药包扎。”
“是。”穆大夫潦草福身,赶紧抱起公主往正殿耳房走去。
长宁公主攀在她肩头,看向阶下跪着的母亲,小声问道:“阿娘会不会有事啊。”
穆芸筝足下走的飞快,听小公主软软糯糯还带着哭腔的声音,心下不由一软:“殿下仁慈,不会对充仪做什么的。”
这时代的孩子可比后世要早熟,七岁已经晓事,所以穆芸筝并不低看小丫头的心智,说话也尽量滴水不漏。
待人走后,宋转云行至梁充容面前,“梁充容,你何故把盆景挪到赵充仪门前?”
梁蝶笙这小会儿功夫已经理好了自己的发髻衣衫,虽还有些狼狈,但比起地上的赵充仪却是体面许多,她忙站好,细声细气道:“妾只是闲来无事命人洒扫,暂时挪放而已,也不知怎的越了界,更没想到长宁会因此绊了一跤。”
赵充仪眼看要发作,听冬霜清了清嗓子,她才不敢造次。
宋转云道:“那为何不先差人给公主处理伤势?还这么大老远的把人带到立政殿来?若非春杏宫人略懂岐黄手段,岂不是还要耽搁许久才能唤来医丞给公主治伤?”
梁充容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娘子明察啊,是赵充仪非得拉着妾来立政殿,说是要替长宁公主讨回公道。”
宋转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转身看向赵充仪,开始找她的麻烦了:“公主玉体受损,你身为生母,不想着差人请太医丞入宫给公主处理伤势,却与充容掰扯理论?她可是伤在脸上,什么事能比女孩儿的容貌还要重要?”
赵充仪听完登时觉得冷汗涔涔,“妾是气糊涂了才……”
话还没说完就被宋转云打断了:“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怨,都不该牵连孩子受苦。”刚进门那会儿长宁顶着那么大个伤口都没哭,直到看到她二人互相撕扯才吓的哇哇大哭。
做女儿的这么懂事,却摊上这么个心机深沉的阿娘,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赵充仪见她给自己台阶下,赶紧伏到地上磕头认错:“娘子教训的是,妾知错了,日后必定痛改前非,断不会冲动鲁莽。”
宋转云道:“行了,你们先回去,等晚点我再让春杏把长宁送回去。”
梁充容暗地里剜了赵充仪一眼,乖巧福身告退,丝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反正皇后也不留她们喝茶,她还要回去监管蚕室,养好了这一季春蚕才能得到陛下的褒奖。
对她而言,依附于上位后妃的羽翼之下是没用的,真正能决定她荣华富贵的人是自己的丈夫,所以她才没工夫与赵充仪勾心斗角。
一众宫人看着梁充容扭着腰肢走远,视线落到赵充仪身上。她被一群人看得头皮发麻,怯懦道:“娘子,妾可否去看看长宁?”
宋转云眉毛一拧道:“是我说的不够清楚吗?”
赵充仪吓了个哆嗦,忙站起身向皇后福了一福,三步一回头的出了立政殿。
直到看不到人影了,宋转云才领着一殿宫人往穆芸筝的宫室走去。
进门后只见穆芸筝坐在室中软垫上,已经处理好了长宁的伤口,小丫头许是哭累了,这会儿正窝在穆芸筝怀里睡着了,闭着眼睛睫毛还湿哒哒的,眉心更是皱成一团。
穆芸筝见姨母与姑姑们进门,把长宁交给冬霜姑姑,行至屋外道:“她们走了吗?”
经过十几天的相处,彤香已经有了一定的发言权,赶紧回道:“两位贵人都回去了。”
穆芸筝点点头:“我给她用了点曼陀罗香,估摸着能睡上一个时辰。”小孩子受了点惊吓,就怕她会生出一些应激反应,所以她才会用药,睡眠是缓解情绪的最佳良药。
宋转云道:“她这伤严重吗?”
穆芸筝不疑有他道:“小孩子还未长开,日后注意饮食,再辅以膏药涂抹,是不会留疤的。”
闻言,皇后皱眉道:“那你呢?”
这也是彤香关心的事,姑娘这般好相貌,怎能因为一条伤疤毁了后半生的美满顺遂。
穆芸筝一愣,笑道:“我也不会,您就不要担心了。”现在不还在演戏给圣人看吗?
宋转云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什么。
穆芸筝见气氛有些压抑,连忙转移话题道:“姨母,刚刚您为什么要吓赵充仪?”她可不信姨母会干出夺人子嗣这种事。
宋转云淡淡道:“在这后宫之中,任何事物都是可以利用的筹码,自然人也不例外。”
穆芸筝经她点拨,仍是一头雾水,她只知道赵充仪心狠,但到底打着什么算盘她就猜不出来了。
这时候彤香现身说法了,她解释道:“姑娘您想啊,一个母亲见女儿伤在了脸上,肯定会第一时间传召太医丞为她处理伤势。但赵充仪非但没有,还大喇喇拉着长宁公主跑到立政殿来向娘子讨要公道,明显是想把事情闹大。
咱们娘子心宽不会放在心上,但圣人那边能更快得知公主受伤的事情,这样一来圣人爱女心切,就算不是侍奉的日子,也会时常到赵充仪那边走动看望小公主。
而圣人若问起公主是如何受伤的,她还能把梁充容拉下水,毕竟这事梁充容也有错在先嘛。”
说完,彤香见她露出豁然开朗的神色,还没嘚瑟一会儿,就听宋转云道:“你怎知是梁充容搞的鬼?”
闻言包括刚出门的秋池冬霜,皆是一惊,但贵人们的事她们也不敢妄自揣度。
宋转云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的模样,“筝丫头,尽量治好长宁额上的疤,到时候赵充仪必然会对你感激不尽。”
穆芸筝与几位姑姑们对视了一眼,郑重地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