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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芸筝见姥爷愁容满面,安慰道:“也不是全无益处的,至少顶了这么个名头,日后无人上门提亲,我也乐的清闲自在。”

宋公听罢,忍不住训斥道:“休要胡言!”外孙儿哪里都好,就是性格执拗,还有些死心眼,认定了什么八头牛都拉不回来。想来她与吴一小子有过如此深厚的羁绊,会越发厌弃男子,日后无人搅扰,恐怕正中她的下怀。

一想到她日后有可能会孤独终老,宋公就愁的要掉头发。

这时秦隐突然叩门入内:“东家,有客人来访。”

在家仆面前,宋公还是要端着架子的,他收拾好情绪,把盛有酥酪的瓷盅往外孙儿手里塞,气定神闲问:“什么人啊?”

秦隐递过来一张谒帖:“那人自称是镇疆王亲兵近卫,奉了主帅命令,专程拜访姑娘而来。”

宋公一听是来找外孙儿的,顺手把谒帖交到了她手上。穆芸筝接过,满面疑惑的拆开。

宋公见她这幅样子,眉心突突直跳。俗话说得好,无事不登三宝殿,李天戟身为一方统帅,与筝丫头八竿子打不着,突然差下属来拜访外孙,十有八九是为吴一小子的事而来。

只是他们刚把这事说开,筝丫头也表明了态度,不愿与表兄有过多牵扯,李天戟来这么一出,又叫她如何自处?“筝丫头,我觉得李天戟来者不善,要不咱们还是不见了吧。”

穆芸筝扫了一眼谒帖,见上面只写了职位,关于姓名只字未提,就随手放在了桌案上,“既然他们知道我在家中,不见反而不太好。”她前脚刚抵达潞县,王爷的人后脚就获取了自己的行踪,这不正说明潞县有王爷安插的眼线吗。他们无坏心则矣,若心思深沉些,不知道会不会拿自己废太子妃的身份大做文章。

待安抚好姥爷,穆芸筝来到前头堂屋。等候在此的人听到脚步声回头,正是镇疆王身边年纪最小的昭武副尉玄熠。

“台怀乡一别,姑娘别来无恙。”玄熠冲她笑笑,放下心来的同时不由松了口气。倘若女公子不肯出面,恐怕他要用些手段逼她就范了。

穆芸筝朝他点头示意,二人入座,许是面对熟人,她连寒暄客套都省了:“劳你们挂心了,不知小郎突然登门所为何事?”

玄熠知道姑娘性子直来直往,忙从怀里掏了封信笺出来递给她:“王爷写了封奏表,想让姑娘转呈陛下。”

“恕芸筝愚钝,王爷为何托我来办此事?”甘州距幽州路遥千里,镇疆王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让自己送去长安,有功夫跑这么远,都能往返长安好几趟了。

玄熠斟酌片刻道:“您也知道王爷与陛下的关系,如今他不便露面,想私下里交给陛下……”

穆芸筝立刻了然,此前镇疆王做了那么多铺垫,就是想让人误以为李吴一是他养在外的私生子,如今他恢复本来身份,继承的是他生父的江山,打脸王爷的同时,也与他划清了界限。

但他怎么坐上皇位,以及镇疆王是否有当摄政王的意向,其中种种,皆为世人所津津乐道。

他们不会探究真相,只会恶意揣测李吴一得到帝位的真正原因,可能是太后与镇疆王私底下有过不可告人的交易,否则仅凭太后母族的势力,母子二人根本不可能坐到如今的位置。

而王爷明明可以选择任何一个人来办这件差事,却偏偏选中自己,其用意简直不言而喻,她苦笑了一下,摇头道:“王爷好意我心领了,但还请你代为转达,就说芸筝恕难从命。”

“为什么?难道姑娘不想见陛下?”玄熠对此十分不解,在他看来,一个姑娘家能在出嫁前与檀郎相互熟识,这是多少闺中女子梦寐以求的事。

“不想。”穆芸筝平静如初,她两辈子加起来,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李吴一如今贵为天子,身处封建王朝社会,往后他身边会有数不清的妃嫔滕妾,以她的能力无法改变这一现状,那至少她要为自己争一个相对自由的未来。

见她心意已决,玄熠叹道:“看来姑娘对废太子妃的事一概不知。”

穆芸筝闻言,原本平静的表情逐渐冰冷:“玄熠,你应该听说过‘买卖不成仁义在’这句话,我宋家没有做过对不起王爷的事,也请王爷将心比心,还宋家一个安宁。”

玄熠就知道她不清楚其中缘由,赶忙解释道:“姑娘误会了,某并无胁迫姑娘之意,而是太子李瀚因天长节宫变获罪被废,太后念在法不责众,力排众议,特命废太子写下和离文书,也就是说,您与废太子李瀚已毫无干系。”

穆芸筝简直要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你说……什么?”这么大的事,姥爷在来信中竟是只字未提。但随即她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讯息。

天长节是天子寿诞,李吴一刚好是中秋那日出生。而姥爷的信则是中秋前夕寄出,同时他还把秦隐派去接自己,所以才会错开了燕溪入住的时间。

但和离一事肯定不会是在废太子被处决以后做出的仓促决议,换言之,李瀚会心甘情愿写下和离书,是因为他无比清楚,唯有妥协才能保妻儿平安。

所以燕溪之所以会出现在宋宅,完全是宋转云母子默认的结果?

见姑娘慢慢平静下来,玄熠也跟着松了口气,他殷切的看着姑娘:“姑娘,某学识浅薄,不懂高深莫测的大道理,但还是想劝你一句,人生苦短,需及时行乐。”

半晌,穆芸筝点头,“奏表我会送到的,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玄熠见她答应不由为之一振,又从怀中掏出一封厚厚的信笺来:“此前王爷与陛下有些误会,王爷说自己一介武夫,不懂如何调节,所以还请姑娘从中斡旋,替王爷多多劝慰陛下保重龙体。”

穆芸筝接过,见上面写着自己亲启的字样,压在手下并不拆看。

玄熠见状,看出她送客的意图明显,也是完成了王爷交代的差事,他只觉一身轻松,站起身向穆芸筝拘了一礼就要离开。

穆芸筝起身相送,玄熠怕她不戴帷帽出门会被邻里街坊察觉,若是传出什么闲言碎语就不好了,是以他让姑娘止步于影壁之后。

“山高水长,后会有期。”玄熠向她作揖道别,之后快步出了宋宅大门。

听马蹄声渐远,穆芸筝回到堂屋里。宋公早已闻讯前来,坐在桌案旁,手里端着茶碗,正端详案几上躺着的两封信笺。

穆芸筝坐回到宋公对面:“姥爷,你为什么不把燕溪的事告知我?”

宋公直呼冤枉:“天地可鉴,你一回来陈家丫头就想要你的命,我听阿良说起魂儿都差点吓飞了,哪有空管外人这些个破事。”

穆芸筝无语半晌,她目光落在两封信上,“王爷拐了这么大个弯,究竟想干什么?”

见外孙儿踌躇不定,宋公放下茶碗,将她招到身边坐下,“筝丫头,姥爷知道你有孝心,想替你阿娘奉养姥爷终老,可你有没有想过,姥爷只是个凡人,终有一日会驾鹤归西。等到那时,你若还是孤身一人,没有个相互扶持的人常伴左右,你又指望谁来给你养老送终?”

穆芸筝听了宋公的话,眼眶渐渐湿润。身为医者,她比旁人更加清楚生老病死这四个字的分量有多重。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她在茁壮成长,姥爷却在逐渐衰老,直到有一天油尽灯枯与世长辞。

所以她若还有一丝良知,就该快刀斩乱麻,断了所有念想。而不是庆幸外祖通达事理,不计后果的为后辈谋划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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