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首都西苑精神病院。
一个医生模样的人站在病床尾,微笑听床上的病人叙述病情,时而点头,时而又皱眉,一副严肃的样子。
看见他这个样子,老妇人忧虑,问:“医生呀,我的病情是不是很严重,没救了?”
医生摇头,眉间舒展开:“心跳过速而已,吃点朱砂炖猪心就行了。”
“像你们这个年纪的人,身体多多少少都会出点状况,所以心情一定要好,不能怄气。没事多运动,多喝开水。”
老妇人点头,嘟囔着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去。
“那我让他们给我找一个心子来……”
看见病人嘀嘀咕咕在找鞋,斯文孱弱的医生忽笑,一双眼眯起,嘴咧开露出洁白的牙,他指着病人的胸膛,柔声道:“你这里不就有嘛。”
“吃了,不就没病了。”
吃了,就没病了。
呆愣盯着医生看了一会儿,老妇人迟钝低头望着自己的胸口,咕哝:“对啊,没了,就没病了……”
没了,就没病了。
“吱呀”一声,铁门被打开,里面的病人踮脚观望,一行人先后走了进来,走最先的是一个护士与一个脖子包纱布穿黑皮衣的女人,“咣”一声,在病人凑门口看热闹前,铁门从外面被关上。
头一次来这种场所,在穿过这里走向独立病房区域时,遂抱着红伞打量着这些比鬼疯魔的人,忽然感慨良多。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人内心陡然冒出的想法,实在是,恶毒得惊自己一跳,原来,以为是骨子里的温柔可亲,不过也是一层挂着修养的伪装而已。
迷失途中解放天性,或许,没了教养出的人性加身,现在的一举一动,才是他们本来的样子。
人本来就是兽,心智混沌中只为活。
陷于幻境,精神错乱,被蛊惑,不能自已?
心魔,其实是自己。
改变不了世界,偏偏又改变不了自己,被逼疯,想不开,于是就逼自己疯。
打量着这些似没了灵魂的人,遂的视线落在空出的过道边,一个男人双手贴紧大腿,双脚并拢了躺地上,他虚弱扭摆着,哀叫:“没水了,没水了,谁来救救我。”
他把自己当成了一条鱼,搁浅了,他问,谁来救救他。
察觉到遂在盯着地上的病人,不知她黑雾笼罩下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张宣仪问她:“怎么了?”
遂侧头看了一眼张宣仪,又回头瞥了一眼地上的当鱼的男人,同时用手指了指:“这个人在问,谁来救救他。”
低头笑出声,张宣仪轻“嗯”了一声,笑看着遂,等她说下去。
遂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张宣仪站着:“他怎么能知道,来的人,是好心拖他回水里的,还是拖他去锅里的。”
半带揶揄的话,是在说笑。
张宣仪面上笑容慢慢凝固,未回应,一人一鬼隔着黑雾相视,大约半分钟,在清东明子和清风的呼喊下,遂先转身离开。
独立病房,一个额头及眼部包了纱布的年轻男人坐在默声坐在床沿。
袁琪透过观察窗指着里面的低垂着头的年轻男人对清东明子几人说道,怕扯了伤口疼,细声说道:“他就是小水。”
话落,袁琪叹气,不见平常那种独属她的微带傲慢的神采奕奕,她慵懒倚墙,整个人似酣睡未清醒那般无精打采。
“我们带他去检查过,他身体没什么问题,可不管你怎么对他,他就是没反应。像个活死人一样,坐着就坐着一整天,连吃喝拉撒都要护士帮他。”
一道前来的一个男警哑然失笑,无奈道:“局里在昨天找了全国最有名的审讯大佬与心理专家来,可都没让他张嘴说一句话,你们想从他这里知道一些东西,是不可能的。”
作为职业是专门对付妖魔鬼怪,清东明子不信邪,他表示:“千年狐狸老子都能收了他做小弟,区区一个被鬼蒙了智的人,能是个事儿?”
听清东明子自吹自擂,清风嗤笑出声:“嗤,是啊,也不知道是谁被打了半夜跑陆半斤店门口哭。”
这是前些日子,几人一同帮遂处理赵志呈和依依的事的时候,陆半斤讽刺清东明子的话,清风记了下来,今个用上了。
踹了清风一脚,清东明子又扬手作了打人的姿势,呲牙咧嘴恶狠狠剜了清风一眼,随后跟着袁琪等人走进了病房。
令人失望了,事情依旧不按清东明子所想象的,所期盼的那般发展。
一番闹腾后,清风大喘气坐在医用床头柜上,似精疲力竭那般,佝偻腰,偏脖子盯着小水。
清东明子惊奇,慢慢走到了飘空中离地半米盯着小水的遂的边上,隐了声音,问道:“老妹儿,你说说,这个小水身上究竟有什么问题?”
微凝眉思考着,少时,遂摇头:“我也不大清楚,我只知道,他的眼睛,是自己挖的。”第一次去海地七十四从海报上抠下眼球的一瞬间,她感觉到了事发时小水刹那间漫涌出的恐惧,与,绝望中的愧疚。
海地七十四几场凶案的经历者,就只有凶手小水还活着。
四个同事一道离开,发生了这种事,王丽雅为何选他杀人,他为什么自己挖了自己的眼,为何又独他没死??
王丽雅如此对小水,其中必有隐秘。
未等清东明子提出探视小水的请求,袁琪等人刚好就说要带清东明子几人来瞧瞧小水,可众人同他待了一个多小时,清东明子和清风两位老兄连符纸都烧了招魂,可,他硬是一言不发。
有阳光从铁窗斜斜照进来,没有一点触动人心的色彩,小小四方墙围锁,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纱布,白色的地板砖,白色的灯光。
这多人挤一间小小的病房,气氛安静得不得了,内心,却是焦躁。
不理解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袁琪和另外两个男警不时抓耳挠腮,很是难受。
张宣仪一直沉默不言,端正站着,一动不动和小水有得一比。
这么待下去也不是办法,索性一鼓作气试一试算了,清风拐了遂一下,提议:“要不,刺激刺激一下他。”
呃,这个提议不错,于是,遂用伞戳了戳清东明子:“明子,去,你去刺激刺激一下小水。”
清东明子捂着胳膊上被伞戳到的地方,愁眉苦脸,眼皮子和眉都快耸一块去,刺激这个法子是不错,可还有个很重要的问题:“怎么刺激?”
闻言,遂轻声说了三个字:“王丽雅!”
顿然了悟,清东明子“噢”了一声,而后,他一步蹦跶跳起坐到床沿,以极为讨嫌的方式,凑到小水耳边放声大吼:“小帅哥,王丽雅对你做什么了!!”
老兄声音响亮,吓得边上没了精气神儿的清风猛地哆嗦了一下。
遂一伞打清东明子头上。
袁琪霎时变了脸,上前横踢了清东明子小腿一脚。
病房里没了人说话,顷刻间又安静下来,没一会儿,窗外热风刮树叶的“沙沙”声便充入满室。除了没心没肺的清东明子,病房里遂与另五人担心看着小水,随时戒备,防他忽然发狂,无任何变化,等了好一会儿,他依旧一动不动。
无法,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遂飘到小水身边,手搭上他头,闭眼,凝思,不出所料,她神思贸然闯入了一片黑麻麻的,氤氲密布的,无生气的世界。
见张宣仪三人一脸严肃盯着小水看,袁琪欲靠近,抬脚未落地便被张宣仪拦下。看了一眼张宣仪,袁琪向后退了一步,站他身后。
早早就已经猜到了小水的状态会是这个样子,没有诧异,遂轻声道:“该出来了,你把你自己困住了。”
“看见一束亮光了吗,那是她给你的机会,悔悟的机会,告诉我,你对她做了什么?”
力量聚于手心,与他身体里一股沉重的力量胶着,用力拉拽,撕开混沌,一束白光照破黑暗。
她一字一顿问:“小水,告诉我,你对她做了什么?”
最后一句质问严厉,可坐床沿的年轻男人还是一动不动。
遂本就对此完全没抱希望,果不其然,她慢慢感觉到自己拉拽小水体内的东西忽变得无力,随即,遽然一空,手心粘连的沉重力量消散。
见遂叹气,清东明子问:“老妹儿,不行吗?”
迟疑一会儿,遂摇头:“旁人帮不到他。”
她猜想,八成王丽雅要的,是让这个正值大好年纪的年轻人生不如死。
清东明子蓦地变为失落,一脸衰,“那咋办?”
若不是那王丽雅着实太过诡异,他早就杀回去了,还能等着遂如此瞻前顾后,叽歪谨慎谨慎再谨慎?
微思量,遂回了一句儿,语气包含些许无奈:“呐,学前辈打持久战吧,”说着,她扫了清东明子一眼,“还有,明子,我这不叫叽歪,叫慎重,正所谓不打无准备之仗。”
而后。她用伞戳了戳清东明子的胸提醒,或者,该归算为警告:“你,还想不想在无间道混了?”
没做应答,清东明子讪讪一笑,捧手合胸前,踮起脚尖转身,装作没听见过鬼差遂的警告。
于是,下一瞬,在旁人眼里的清东明子就是一蹦一跳,腾空左脚绊右脚,面朝地摔了个狗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