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丫头带着史钰儿离开的背影,他惆怅了一会,决定自己去解开这个谜团。
了凡跟着她们来到了一座气势不凡的府邸。
府邸门额上写着“任府”,这是礼部尚书任思礼的府邸。
了凡听司徒南芸提过任思礼这个人,这个人如同他的名字一样“认死理”,当年因为他年过四十旬的妻子好不容易怀上一胎,后来因为宴会中毒一事而流产,便不问青红皂白怪罪在司徒南芸身上,还派人去监狱刺杀她。
他潜入任府,一呆就是三天,终于解开了这个疑问。
原来,史钰儿偶遇从佛寺祈祷回来的任夫人,当时她失去记忆,饥肠辘辘地流露街头,撞着了任夫人的马车,任夫人念其可怜,将其带回来徐府,认她做了义女。
这任夫人只道是上天赐予的缘分,得偿夙愿,对史钰儿这个义女宠爱有加,还给她定了一门亲事,结亲的对象是了吏部尚书之子。
史钰儿从小缺乏亲人的关怀,有了任府的归宿,了凡为其感到高兴,但她失去了记忆,与吏部尚书之子结亲,应该是有违背她的本意的,这一点,了凡觉得他不能不管,还有,这吏部尚书之子性情如何,还得待他去查探一番,所以,了凡决定先带走史钰儿,免得她糊涂地嫁了人,毁了下半辈子。
星夜寂静无声,他悄悄潜进史钰儿的房间。
有人想她靠近,史钰儿凭着本能的直觉,想要大声喊出,“谁?”
了凡捂住了她的嘴,“嘘!”了一声。
史钰儿拼命地挣扎着,她本是习武之人,虽然忘记了自己有武功的事实,但在危机关头,她靠着本能使出了一招半式,了凡不敢伤着她,又不敢弄出声响,倒是生生地受了她拳手夹击。
史钰儿拳打脚踢一阵力气用完了,也累了,了凡任她发泄完毕,抱起她一个纵身离开了。
“是你?你为何要将我劫持出来?”史钰儿瞪着他道。
“你还记得我?”了凡不脑不怒,反而有些喜悦的神色。
“怎么不觉得你?在沁园,我便见到过你。”史钰儿道。
“钰儿,你除了在沁园见过我,就一点也记不起我了,我是你要好的朋友。”了凡道。
“钰儿?”史钰儿瞥了一眼他,“我不叫钰儿。”
“你劫持我到这里来有何目的?”她柳眉倒竖,质问。
“我不会伤害你,你是我这辈子最要好的朋友,怎么会伤害你呢?”了凡笑道,顿了顿,他又接着道,“你失去记忆了,难道你就不想恢复记忆,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为何要记得过去的事?”史钰儿反问道。
这一回答倒是让了凡吃了一惊。
“为什么?”
“我现在有爱我的家人,有爱我的人,我干嘛要想起过去的事?”史钰儿道。
了凡怔了一会,“可是,人总要知道自己是谁,不然做了错误决定,将来有一天想起了自己的过去,会后悔现在做的决定。”
“万一我的过去是痛苦的呢?那我还不如不想起呢。”史钰儿自嘲一笑,“我饥肠辘辘,流露街头,举目无亲,你觉得我的过去会是幸福的吗?
甚至还有人说我是大魔头史以鉴的女儿,”
了凡心中一痛,也意识到他的做法可能错了,沉默了一会,“他待你好吗?”
史钰儿明白他口中的“他”所指,嘴角露出笑意,“他待我很好,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病,而他不离不弃照顾了我三年”。
了凡心中有一种放下了的释然感,“有这样的男人守护你,真好!”
见他道得真挚,史钰儿对他的戒心放松不少。
“只可惜,我的命活不过十年,不能与他长相厮守了。”史钰儿叹息。
“你到底是什么病,为何活不过十年?”了凡忙问道。
“每到朔日,月黑无光之时,我便会极其虚弱,需要以纯阳男子的血加上其他至阳的药材熬制的汤药才能活命。”史钰儿道。
“怎么会这样?”了凡道。
“一次我病得快不行了,我义父想尽了办法,恰逢钦天监来了一个神通广大的泉山道长,说有人在我身上中下了锁魂的咒法,每月朔日会遭到那咒法的反噬,需要以至阳之物震住那至阴的咒法。”史钰儿道。
“原来是这样。”了凡觉得自己隐约知道了史钰儿“死而复生”的真相了。
一定是史以鉴用了某种邪恶之法救了史钰儿,想要完全地操控她,便让她失去记忆了。
只可惜她娘南飘离以为她已死,母女之间天人永隔,这才去找史以鉴报仇,并因此送了命。
阴差阳错,如今南飘离死了,而史钰儿又活了过来。
史钰儿为什么说只有十年的寿命了?
他决定去找那个泉山道长问个明白。
了凡随后去了钦天监,一问才得知泉山道长已经离开衍都,四海云游去了。
他想去寻那泉山道长,但眼下史钰儿婚期在即,他又不便离去,站立在衍都繁华的街头,望着繁华如烟的街道和滚滚的人潮,怅然不已。
对于史钰儿,他怀有太多的歉意,总觉得一辈子还不完。
他原本以为,让史钰儿恢复记忆,让她知道自己的过去,是对她的一种保护,后来发现他错了,史钰儿自己不愿意想起过去,当下对她而言已很幸福,她已知足。
他亦觉得有一个温暖的家,有父母家人,还有一个男人爱着他,这样的结局对她而言,便是最好的归宿了。
过去满是创痕,何必要去记忆起了?
而他,亦不能给她一份爱,一个遮风避雨的家。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爱过一个人,便永远忠于这一份感情,至死方休。这一份执念于他,与生俱来,连普元禅师也无法根治。
天空中飘起了细雨,如丝如絮飘落在他的脸上,带来一阵微凉。
他突然想起,那一次在青黛山脚下,那麻衣道士为他和司徒南芸算命的情景,麻衣道长说他执念太深,他不以为然,如今,他算是明了了。
了凡笑了笑,带着些许无奈,些许洒脱。
即便放下放不下又有何妨?想要放下本也是一种执念,不是吗?
花自飘零水自流,任它而去,任它而流,顺乎自然,顺乎道法,不亦很好?
他突然间开悟了
。
史钰儿大婚那天,十里红锦铺地,宝马香车排起了长龙,轰动了整个衍都城。
她笑靥如花,大红的嫁衣随风飘扬,似火似朝霞,美得倾城。
了凡站在人群中目送她的嫁车一路离去,一直到视野尽头。
“钰儿,祝你永远幸福,快乐。”
三年后,了凡离开衍都,他守护了史钰儿三年。
那个男子果如史钰儿所说,待她很好。
马车上的那一个体贴搀扶的举动,游园时那一道温婉的目光,穿越人潮时那一双大手的呵护,夕阳夕下,那一道衣角相连默契的背影。
这是一个男人对女人深深的爱,润物无声,于细节处见真情。
这一份爱,了凡读取到了。
他欣慰,心安。
是时候离开了!
庆国寺里,秘密来了一位客人。
原本热闹喧哗的皇城第一大寺庙,一下子肃静了很多。
听风轩里,坐着两道器宇不凡的身影,茶香袅袅。
“要是我不来见你,你也不会来找我吧?”
说话的是一个紫色锦袍的人,经过这几年的磨练,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淡定而睿智的光芒,亦有一种不怒而威不凌而厉上位者的气场。
“你知道,我这人淡了凡心,冷了性子,更习惯闲云野鹤无牵无挂的日子了。”了凡笑了笑,“皇上一切都好,天衍四海之内太平,我也没有什么可操心的了。”
紫衣锦袍人自然便是严玉驰,这几年,虽未常见了凡,但与他已成了莫逆之交。
“你不操心我不假,但史钰儿你可没少操心。”严玉驰笑道。
“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这双天子之眼。”了凡道,“我曾有负于钰儿,如今她一切安好,我也可以放心而去了。”
“你呀,说你无情你亦有情,说你有情,你亦无情,真叫人难以看懂啊。”严玉驰感叹。
“何必单说我,皇上不也一样?”了凡透彻的双眸直视着他。
严玉驰被他的目光看穿,有些不自在,“不说这些了,今日我是来送行的,你打算去哪里?”
“这几年一直云游四海,最近在庆国寺听一明法师说法,亦有所悟,倒也想静一静,你要是哪天想微服私巡,就来水镜山来找我吧。”了凡道。
水镜山上常年云雾缭绕,山顶大半年寒霜白雪覆盖,只有三五个月唯见清风朗月朝霞落日。
了凡日日参禅悟道,诵经之余,有时便于山顶清啸,惊动云中之雁驻足聆听,有时兴起吹笛,笛声悠扬,惹得走兽闻讯观瞻。
如此日复一年,年复一日。
当年的明悟已长大成人,开始了远游的时期。
水镜上那一抹飘逸出尘的身影旁,又多了几个小徒子徒孙,他们围绕着这位可亲可敬的师父,倾听他那一段不平凡的岁月故事。
他们的师父呵,早已声名远扬,成为了令人肃然起敬的了凡禅师,他们的师父呵,一生是个传奇,云海幻灭,山川异景,而岁月并未在他的脸上留下刻下年轮的痕迹。
传言,他已悟道,超凡入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