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下,男人重重的甩了女人一个嘴巴。女人两腿没有吃住上盘的力道,一下子滚倒在地面上!
男人不年轻,有四十五岁了,女子也显示出老态,可她还有二十天才三十五岁!
女人艰难的从地面上爬起来,她刚爬起,便发了疯似的提起爪子去挖男人的脸、去揪他的衣服、去拽他的头发,妄图用七零八落、毫无章法的挥舞在男人身上留下一丝伤痕。
男人没有避让,他一把拽住女人的长发,往地上一按,眼睛发了红、嘴里一边喷着口水、一边咬牙切齿的喊:“妈的!信不信我弄死你!”
女人半边脸贴在地上,两眼在止不住的淌眼泪。她的双手还在挣扎,她抓住男人的手,两手指甲一起用力,在那粗黑的手臂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血痕更加激怒了男人,他嘴里一边骂着脏话,一边拽着女人的头发将她往内室拖去。
他走到刀架旁,顺手抽了一把厨刀,直接抵在了女人的脖颈上,眼睛瞪得几乎快凸出来了。
“我也不打算过了,这日子怎么过,那就一起死,大不了我赔你命!”
男人的声音很大,那副睚眦俱裂的凶狠态度,就连屋外的狗都噤了声!
女人不动弹了,她浑身灰突突的,发黄苦干的发丝黏在脸上,一张毫无血色的嘴巴长的极大。口水从嘴巴里溢了出来,可她闭不上嘴,她在哭,时而放声,时而抽泣,一张本该鲜活的脸,现在死灰的连死人的脸色都比不上!
田野静静的躲在水缸边上望着,那个拿刀的男人是她的爸爸,那个哭泣的女人是她的妈妈。
她用好奇而惊惧的目光去打量他们,却始终不敢出去!
屋里有电流在‘滋滋’作响,水缸的冰冷隔着手臂的皮肤传导入身体的每一处,田野也想哭,可她不敢哭。她记得,那把厨刀前不久刚勒过鸡的脖子!
厨刀泛着森森的寒光,在女人的脖子上留下了伤痕,已经沁出了血珠。男人很想把手上的动作继续下去,横竖一个‘死’字,他能吃得消!
地面还是厚实的黄土,趴在地上的女人泪眼婆娑间看到了水缸旁的田野,田野正躲在水缸的后面,身上沾了一身的烂泥,她的两只小手也黑乎乎的。
女人想到了洗田野的衣服,可家里没有洗衣粉了,连一块五一袋的洗衣服都买不起了!
不仅买不起洗衣服,她的针灸也要彻底停下了,她胸部的肿块刚有消失的迹象,现在不得不停下治疗了!
屋子很残破,只有客厅和卧室两间房。客厅里有一张落满灰尘的条几,有一张油腻、乌黑、却是一家三口吃饭的桌子,有一台带有镜子的衣柜。除此以外,只剩满地凹凸不平却厚实多尘的黄土!
屋子地面不是地板、不是瓷砖地、连水泥地都不是,而是被压平的老黄土地。里到处是灰尘,女人在想,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得洗。可是该怎么打井水,她现在没有力气了,这个家没有人会来帮她的忙,她该怎么把日子继续下去!
田野今天并不开心,今天是她开学的第一天,可她在学校里并没有过得很好。她想对妈妈爸爸说:她能不能明天不去学校了。可这个节骨眼,田野没有勇气开这个口!
田野依旧躲在水缸边上,电灯的光芒照耀不到她这里来,她可以当一只蛰伏的猫,静静观看场外折腾的‘猎物’!
这种场合田野遇到许多次了,从她有记忆开始,她的爹娘几乎每天都会爆发各种规模的战斗。
可今天的田野不同了,她没有以前那么慌张了,今天的她反而有些兴奋。
就在刚才,就在她爸爸拿刀横在她妈妈脖子上的瞬间,田野的眼睛一黑,再回过神时,她的身边蹲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儿。
那是个男孩儿,他有精致的眼眸和乌黑的头发,一张粉嫩的脸比幼儿园里所有的孩子都要好看。
田野刚准备问他是谁,怎么来的这里,男孩却制止了田野的疑问,冲田野‘嘘’了一声,示意田野不要说话。
男孩儿望着不远处的男人与女人,他告诉田野,他叫云端。
他说,这个世界没有人能看见他听到他,除了田野。
他还说,不要暴露他的身份行踪,最好把他当成一团空气。
这是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并且没有任何人能感知到他,除了田野!
这样的话逗得田野直乐,她不禁笑出了声。
田野‘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把她父母的注意力转移了。男人拿刀的手松了松,满腔的暴躁突然漏了气,再回神时,那双发红的眼睛算是恢复了一丝理智!
男人吐了一口痰,直起了身,把刀挂在架子上后,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烟抽了起来。满臂血痕的手从裤兜里掏出一盒歪瘪的火柴,两指灵活的将火柴划过,一道火光瞬间灭了,空气中流淌着淡淡的火药味。
女人依旧躺在地上,她的头埋在臂弯里,双肩仍在不停的耸动!
“不要装死,你就会装死,给我起来!”
男人在命令,而女人并不愿意动弹,每一次精疲力尽的大战,都会致使瘫软、悲痛,这是他们的世界,瞬间爆发的仇恨与野蛮没有人能化解!
田野刚刚‘哈哈哈’笑了一声,即刻被名叫云端的小男孩儿制止了,云端告诉田野,若不想他的行踪暴露,就不要向外界提起他。
妈妈从滚黄的地面蠕动了下,下一刻,她将双腿蜷缩起来,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
她的眼睛望着水缸边躲藏的田野,努力抹去脸上的泪花,焕发一丝精神,略带安慰的口吻对田野喊道:“已经没事了,把外衣脱下来,妈妈把衣服洗了!”
这样的描述和口吻,令田野察觉到一丝安心。她犹豫了一下,直到她一旁的云端朝她点点头,她才支起两条小腿,朝她的妈妈扑过去!
田野的妈妈叫作毛翠华,田野的爸爸叫作田林。翠华这个名字很普遍,比如田野的奶奶就叫作钱翠华。
田野今天刚刚上幼儿园,字还不认识,但她已经记得学校到家的路了。今天,她是自己找回家的,没有要任何人接送。
田林一根烟抽了半截,剩下的他舍不得抽了,他得省着点。他身高并不高,大约一米七,肤色黝黑、皮肤粗糙,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
他并没有觉得打女人是一件罪过,难捱的日子总得有宣泄的出口,而家中的扁担却承担不了丈量世界的重任!
田林在看到脏兮兮的田野时,吐出最后一口烟圈。他的鼻息喷着白雾,操着一口家乡话说:“赶紧把衣服换了,你妈好洗!你给我认真读书,要是学不好,你给我耕田下地!”
田野是这个家唯一的指望,平下中农过渡到平农已经是困难,‘知识改变命运’的春风吹到了这个旮旯里的山村,唤醒了这个中年男人的求生欲。
毛翠华爬起了身,可她双腿还是跪着,她紧紧地抱着田野,虽然只有一瞬,可那样的拥抱的力道很沉。
田野看到妈妈衣襟上的血珠,也注意到爸爸手臂上的血痕,小脸低了下去,把‘不想上学’的话死死堵在自己的嗓子眼里。
毛翠华睁开湿漉漉的眼睛,一边帮田野脱外衣,一边道:“今天是妈妈不好,没有及时回家开门,以后不会了!”
毛翠华很委屈,可再多的委屈别人不会听,只会遭受更多的指责。
她的婆婆会说:“连个孩子都看不好,胀死饭的!”
她的公公会说:“就该打,不打不得过!”
对旁人说了,旁人也只会叹一口气,然后道:“谁家都一样,哎,慢慢受哎,不然怎么办呢!”
今天毛翠华去针灸了,她的胸部有硬块,隔壁村有个老中医为她施针。可是她回家晚了,至少没有在田野放学之前到家,反而把田野关在门外两个多小时。
田野没有家里的钥匙,在门外‘哇哇’的哭,田林很生气,将罪怪到了女人身上。
毛翠华站起了身,她贴着土墙站着,妄图制止脑海的昏沉,强迫自己不倒下去。等缓过神来,她才一手抓着田野的脏衣服,一手扶着墙,步履瞒珊的往黑乎乎的门外走去。
比起在屋里呆着,她更愿意置身于黑暗中,更愿意独处!
田林并不阻拦毛翠华的行动,他望了女人后背一眼,眼中充满不屑,接着对田野吼道:“睡觉去!”
这一声如同炸雷,把田野一惊。她望了爸爸一眼,脑袋一垂,转头便往乌黑的卧室去了!
云端也跟着田野,他在田野耳边小声说:“我知道你不想去学校,那帮人欺负你,明天我陪你去,你就不会害怕了!”
面对这个双眸晶亮的小男孩,田野还是没明白他是哪儿来的。她的爸妈似乎看不到这个孩子,也听不见他的声音,只有田野一个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名!
田野觉得自己睡一觉就好了,当她爬上床时,云端也跟着她上了床。男孩儿悄悄在田野耳边催眠,他要求田野闭上眼睛,要求田野沉入梦乡。
于是,两间邋遢肮脏的土屋子,只有田野安然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