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路的人，磕磕撞撞。被拖着的仙童流着泪，慌步跟在后头。

进北苑，他未停下，拉她入内室，直接将人按在床榻上。

“明明知道你在欺骗我，我却还是沦陷，还是想要你。这算不算得上你说的真爱？”

他生气，他愤怒，他也失望。千万种情绪在心头翻滚，唯独没有放手一念。

仙童断了的泪，又涌出。这个傻书生，真的傻的让她心疼。

真爱这两个字，她如何当得起，又如何能回应。

只有在此刻，她才敢将情绪宣泄出来，窝在他耳畔，叫的尽情。眼角泪落在他手臂上，滚烫。

“仙童。我不在乎你是谁，不在乎你从何而来，不在乎你的过去。只有一样，留下吧。我想你留在我身边，我爱你。”

“好。我不走，相公。”

……

半年后，已入初夏的北苑中，花团锦簇，清香四溢。

夏虫鸣叫声阵阵，暖风吹裙裾飘飘。

仙童蹲下身，拿树枝戳着水池中的锦鲤，看躺在清澈池底的寻仙镜，内心焦虑歉疚与留恋不舍交缠，眉头久久不舒。

因他那几句话，她动了恻隐，留下来。

陪着陆二郎，度过了这六世里，最美好的半年。

水面倒影出粉腮圆颊，还有发间一支腊梅木簪。那是陆压亲手所刻，在满盒子的金银首饰里，她唯独最钟爱这个，因为这可以说是两人一起合作完成的，算是他们的定情之物吧。

除了木簪，这半年，陆压也给了她极尽所能的宠爱，把最好的都留给了她。

叹口气，她有些颓丧，手中树枝扔进池塘，激起圈圈涟漪。

“咳咳咳。”

屋里传来男子压抑的咳嗽声，像是害怕她听见似的，隐忍的辛苦。

仙童忧心忡忡回望。自从开春以后，二郎便一病不起，短短数月，用药无数也不见丝毫好转，如今，更只能缠绵病榻，不得起身。

也因此，原本只想陪他几月就离开的想法，被一拖再拖。

陆夫人除了哭，陆苎除了暗骂她克夫，也终究拗不过陆压坚定不移护着她的决心。即便现下他病的越发严重，陆家人也再没责难她。

仙童不得不承认，他沦陷，自己亦没有守住。

他贪恋她的陪伴，她则贪恋他的柔情。

师祖啊，仙童不是为神尊陆压，而是为书生二郎。且多撑几日，等等他吧。

……

进屋，仙童伏在他床头。因着药物的作用，他清醒的时间越发短，她便尤其珍惜。

“傻瓜。是不是又哭过了？”

陆压听她吸鼻子，柔声问道。

她靠倒在他手臂旁，将脑袋埋在他颈项。

“没有。”

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鼻音。

他笑的辛苦。

“仙童。等我死后，你便离开陆家吧。我知道，你是自由的鸟儿，这北苑，不该圈住你一辈子。”

“呸！不许胡说！你不会死的。我也不走。当初赶我不让走，如今我是要赖定你的。”

他又笑。

“我大概有些懂了。不离不弃，我们定然是真爱。”

“嗯。相公，我对你，绝对是真爱。”

为了你，我都舍下了师祖。

陆压单臂揽她入怀，心满意足。

“此生，我陆压只有三个遗憾。”

抚着她黑发，他轻声叹息。

“什么遗憾？”

“一是没能生得一副健全的身子，而是没能练得一身的本事，三是没能永远陪伴此生真爱的仙童。”

自嘲般开口，惹仙童泪又出。

她搂住他日渐消瘦的胸膛，嗅着他独有的味道，低声轻唤。

“相公。相公。相公。”

以后，怕再没有机会这样呼唤他，便让她贪心，再多喊几声。

“若有来生，你还会从天而降来找我吗？如今生一样，与我再次相识相知。”

他问的认真，问的恳切，问的仙童无法直视。

轻轻吻他，心里有答案。

会的。陆压，不仅来生，来生的来生，你我都还有几世纠葛，不论你身在何处，我定会找到你的。

……

没等炎夏真正来临，陆二郎病逝。

唯一的小妾，在他墓前坐了三天三夜，随后，便如烟云，消失不见。

陆家找遍方圆几十里，再无人见过她。

有人说她是与陆二郎情坚，躲起来殉了情。也有人说，她是怕陆家人罪她克夫拉她生殉，所以隐姓埋名躲藏起来。

总之，不论传言几多离奇，这人，却实是再没出现过。

秋月村里，哀痛几日，又渐渐恢复往日平静。

……

仙十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