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姝眼中动了动,现在还不是赏梅寻乐的时候。
刚想拒绝,却又听罗子霖道:“那梅树下,还埋着一坛梅花酒。”
梅花酒……难道他说的,是那座宅子。
南枭为帝姝准备了百八十人的护卫,个个都是军中好手,暂不论帝姝和凌风高强的武功,若是江湖中人想使手段,他们这些人就算在战场上以一敌百都不是对手。
坐上罗子霖的马车,行了半个时辰,下车帝姝便看到,果然是这里。
定国公旧府……
定国公早年随先皇征战四方,立下汗马功劳,被封定国公时,正是春秋鼎盛时期,先皇要给他把府邸建在京城最好的地段,却被定国公拒绝,也许是怕功高震主,他自请回到老家祈州,于是定国公的旧居便在这里。
皇室的公主,本是金枝玉叶,不许胡乱跑动,可蝶玉公主帝姝不一样,她受宠惯了,京城玩腻了之后,便到了祈州。
听说这里是大盛朝最大的州府,公主觉得应该能玩个尽兴,先皇便派了定国公接待她。
也就是那一年,她见到了年仅八岁的定国公世子谢景琛,他小小年纪,出口成诗,脱口成章,惊才艳艳,整个祈州都为之赞颂。
还有人道,此子若是生于京城,比起皇子,恐怕也不遑多让,这话传进定国公耳朵里,他便不许谢景琛再出门,整日在家就是陪着小公主解闷。
蝶玉公主年纪不大,却也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她知道小世子心中苦闷,便教他酿酒。
冬日里新开的梅花,加上山中新鲜的泉水,最是好用,这法子还是她在宫中的母后交给她的,母后酿的酒,酒气不多,最是香甜。
两个孩子在梅树下埋上一坛梅花酒,到了来年便发生了一件天大的惨事。
朝中有人说,定国公预谋造反,一开始先皇自然是不信的,可抵不住佞臣栽赃陷害,终于,那道圣旨还是下了。
那日,祈州的定国公府火光冲天,惨叫连连,帝姝紧紧抱着和她同岁的谢景琛,旁边先皇派来的锦衣卫愣是不敢伤了公主。
三跪九叩,换得小世子大凉山静修,蝶玉公主也不再出宫门胡闹,潜心研究起来武学。
那日情况那般被动,就是因为定国公府没个武学奇才,若是她有独步天下的武功,说不定还能再多护一些人。
思绪回到如今,看着已经蒙了深深一层尘的定国公府四个大字,帝姝只觉得,光阴似箭,以前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连叛臣的府邸都敢买,罗公子也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罗子霖看出了帝姝眼中的情绪,这定国公府荒废了十年之久,谁都不敢沾,只是他偏觉得,将来总有一日会派上用场。
这不,用场便来了。
“这里的梅树活了那些年,现在已经不怎么开花了,也许是那场大火烧了元气,再或许,没有人养,心灰意冷了。”
两人在青石板上慢慢踱步,帝姝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罗子霖疑惑,难道刚刚看错了?
定国公府很大,比定西将军府要大出一倍,可见当年圣宠眷顾。
帝姝寻着记忆,竟真的走到了那片梅林处,跟在后面的罗子霖笑了笑。
“公主可还记得,当年那坛梅花酒埋在了哪颗树下?”
“最大的梅树之下。”她答得毫不迟疑。
帝姝看了看梅林,说什么梅花开了,真是糊弄人的,眼前一片萧条,许多梅树都枯死了,有些还隐隐可见烧伤的痕迹,也辨不出究竟哪颗是最大的梅树了。
帝姝闭上双眼,敛去所有的情绪,在脑中回想,以前的梅林。
当时,大多是在冬季,不过现在也是,空中流动的风还有些熟悉。
寻了一个地方,帝姝便开始动手挖,没什么锄具,便直接用手,后面南枭派的护卫要来帮忙,她却不让。
没过多久,她的手上便鲜血淋漓了。
“不在这。”
换了一处,帝姝继续挖。
罗子霖从身后走上来,手中的白扇意外地没有摇。
“公主恕罪,那坛梅花酒,已经被我挖出来了。”
帝姝回头,罗子霖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如果非要说出一样,那大概是,茫然。
江湖重义,商人重利,罗子霖既是江湖上闲散的神医,又算谋利的商人,大概还是阴谋家多一些,他似乎不太懂,这些红尘中的情爱。
白衣人抬来一坛梅花酒,还没开封,上面尽是还未干的泥土,应该就是这两日挖出来的。
帝姝轻抚着这酒坛,坛上幼年无知写的封条已被泥土腐化,没了踪影。
罗子霖静看着,觉得她一定舍不得喝,不知得攒到何时,却听帝姝道。
“开坛吧,你我共饮。”
十年梅花酒,酒香四溢,还带着些甜滋滋的香气。
帝姝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鼻尖轻轻一嗅,便知比起母后,不知差了多少。
母后虽然结局惨烈了些,却也深深绑着一个男人几十年,不似她,即使身在帝位,情难两全。
“喝吧,别拘着了。”
罗子霖将白扇收进怀中,也喝了一杯,觉得口中味道有些古怪,该不是封坛没封好,酒坏了吧?
“梅花酒就是这个味儿,你没喝过吧。”
帝姝看着罗子霖古怪的神色,如此道。
罗子霖细想想,的确是没喝过,他本是嗜茶之人,酒喝多了,易误事。
“这酒不是公主的幼年时光,怎么在这不年不节的日子就这样喝了?还是与在下?”
帝姝眼中生出一片落寞,又大饮了一口,才道。
“定国公府的荣誉连整个祈州都忘了,你个四处闲散之人却将宅子买下来,不惧风言,难道这酒你还喝不得?”
罗子霖笑了笑:“在下江湖中人,自是性情中人,喜欢,便买下了。”
帝姝深深看他一眼,喜欢?
喜欢又怎会任由梅林枯去,牌匾落灰?
她没有回答罗子霖的问题,为何在今日把酒喝了,这本是她与谢景琛的回忆,可现在,她觉得一个人守着这回忆委实有些可笑了。
毫无疑问,谢景琛恨皇家,恨得不愿踏入朝堂一步,恨得想要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