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林修夹道相送,罗子霖和桃瓣各骑一匹快马,马上就要上路。
在走之前,罗子霖还是忍不住叮嘱一句:“丞相的人来了麟州,势必要发生一番动荡,务必要保住回春堂。”
林修抱拳,神色严肃:“公子放心,麟州回春堂分堂的地位属下再清楚不过,一定会妥善处理,尽量将损失降到最低。”
罗子霖点点头,林修的能力他还是相信的。
罗子霖走后,没过几天丞相派来的人果然到了,他是工部的李侍郎,在任十多年,对河流洪涝治理很有经验,为人刚正不阿,不奉承权贵,当年沥水沿坝就是他出的方案,不过当地官员没有按照计划要求的执行罢了。
李侍郎来的第一日,还有些水土不服,可他没有因此推迟工期,简单休息了几个时辰,便开始在一线指挥监工。
沥水一直是天烨最重要的河流,每一次修坝都需达到防洪的效果,不过多年的懈怠,导致河堤很松散,不牢固,这一场修筑工事结束,恐怕都要入冬了。
同工部李侍郎一同前来的,还有吏部的萧侍郎,他的任务主要便是查办以钱州长为首的麟州一众贪赃枉法之徒。
为减少洪涝对麟州地界百姓的影响,首当其冲的法子便是以工代赈,让百姓参与到修筑堤坝的工程当中,充当工匠,赚得钱财。
被冲毁的房屋,朝廷也出钱赈灾,帮助百姓重建。
这些措施无疑会花费大笔银子,光是抄钱州长这些人的家,也只提供了四成,另外的六成里,一半国库出,另一半由回春堂垫付,在往后的十年里,朝廷免了回春堂在麟州的税赋。
十年的税赋能有这么多钱吗?自然是没有的,这都是破财免灾,罗子霖也是明白。
皇宫
金銮殿
宴南修看着李侍郎和萧侍郎递上来的述职文书,得知修坝和罢官已经双管齐下,有所进展。
他看了看一旁书案上依旧魂不守舍的帝姝,觉得还是告诉她一下。
“陛下,沥水的事情,臣已经派去工部和吏部的官员,赈灾和查办事宜都已经安排妥当,这次大修之后,几十年内,沥水应该不会再发洪水了。”
听闻沥水,帝姝眼中动了动,但始终还是提不起精神,她趴在桌案上,一眼奏折都没有看。
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愿,只是她现在心思心思全然不在这里,谢景琛已经昏迷半年之久,不见好转。
久久的沉默之后,宴南修都以为她不会再开口了,帝姝却长吐一口气,道:“辛苦南修了。”
此事的确复杂,因为沥水牵扯路段很长,不仅麟州,祈州境内也有河流。
虽然这次溃坝的是麟州,但难保其他地方不会出问题,既然是全面整治,便都要好好查办。
一时间,京中不少官员被外派,有些甚至是暗访,不被当地官员所知,到了查出问题的时候,方觉为时已晚。
日暮西沉,帝姝从金銮殿内出来,身后跟着的李公公最后看了眼还在办理政务的宴丞相,紧跟上去。
帝辇摆驾琼檀宫,这是新设的一处殿宇,特地为谢景琛所设。
琼檀,这是他最爱的一味香,更是她失忆最初的名字。
初入琼檀宫,便是铺面而来的腐臭气息,不是腐肉,而是腐梅。
几个月前的腊梅被生生养着,可却已经过了花时,失了生机,帝姝吩咐宫人必得每日按时浇水,催树开花,可自然之力岂能扭转?
梅花的根部都被水泡的溃烂,从泥土里散发出腐臭的气息,和空中的琼檀香气混合在一起,难闻地令人作呕。
可宫人们不敢呕出来,他们尽最大的努力憋气,尤其是在陛下来的时候。
“陛下。”
一位宫娥在殿外迎帝姝,她是这半年来照顾谢景琛起居的人,是陈老的孙女,懂得医术。
帝姝越过她,只往殿内走,陈老便早已跪在床边,等着告知她今日情形。
“陛下万安,谢世子今日同往常一样,经脉不停,气息不断,陷入昏睡,用滋补的药材续命。”
地上跪着的陈老气色不大好,她已经连续半年日日为谢景琛诊治八个时辰以上,年纪大了,熬不住,身体日渐亏损。
帝姝眉头皱起,拂袖让他起身,那迎接的宫娥前去将她祖父扶起。
大殿之中,汤药气味很重,还有很重的凉气,不到九月的日子便已经生了两个火盆。
不是因为这里阴湿,而是缺少人气所致。
帝姝缓缓在床头坐下,眼眶中有些湿润。
其他人被遣散出去,殿中只剩下帝姝和躺在床上脸色惨败的谢景琛。
他的眼眶深深地陷下去,轮廓明显,颧骨突出,身量轻薄,那似乎永远张不开的眼是帝姝心上的一把刀子。
她轻抚谢景琛的脸颊,却不敢太用力。
“景琛,你还记得,你我小时候一起在祈州定国公府的十里梅林中偷酿梅花酒吗?其实我一直没告诉过你,我娘根本不会酿酒,那些话都是诓你的。
初见你时,你是整个祈州炙手可热的翩翩公子,不想个法子留住你,该有其他小姑娘纠缠你了。”
帝姝说的很慢,很温柔,这样的对话已经进行了半年,六个月,一百八十多天。
她从二人初识说到梅花酒,又从定国公府的灭门谈到他离京赴往大凉山,她继位,他回来,她想让他入仕,他藏身南山寺相会禅山长老,她暗访沥水,他推她下水,她失忆流落民间,他扶她的孪生弟弟上位,她还朝,他相对。
一桩桩,一件件,浮现眼前,响彻耳畔,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帝晖来攻城的日子,他与她在桃花岭,相拥相吻,却也相别。
她当时真真是恨透了血无月,可后来静下心来一想,他也不过是情至深处的可怜人。
帝姝再次抚上谢景琛的脸,一滴清泪从脸侧滑下,似乎在诉说衷肠。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谢景琛的一根食指微微动了一下,几乎不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