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偏巧是今日,那个什么宋郎君引荐的乔大夫又要复诊?
这个疑问盘旋在凝思的脑子里,让她忽生忐忑,想到莫名其妙登门的小道士,再兼宋郎君这一行人,总觉得有些蹊跷,只是又忽而想到宋郎君的内眷顾氏,分明和三奶奶一样的轻浮浅薄,凝思多少又能宽慰自己:俗话说门当户对,顾氏既能和郑氏婆媳物以内聚,甚至对周氏都还要奉承讨好着,又哪里像出身高门望族的贵人?她的夫郎,想必也就是个普通世家子弟,还怕这样的人引荐的郎中能看穿什么不成?
她又忍不住抬头去看那轮金乌,眼睛被阳光狠狠刺激了一下,闭着眼深深吸一口气。
凝思是很想窥听屋内众人的言谈,奈何再次被摒退在外,且还有个对她虎视眈眈的绮紫,她当然不能去听墙角,不过这也没什么要紧,成败与否,稍过一阵便见分晓了。
不防目光便和绮紫一遇,凝思忽然忍不住情绪,牵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来,她一惯冷肃的眸子,此刻也不无玩弄的意味,如同一只高傲的狸猫,看向命不久矣的仓鼠。
她是亲眼所见,绮紫忽而苍白的面容,额角的汗珠直往下滴。
凝思又笑了,这个蠢货,自以为已经洞察了先机,并做下万全的安排,又怎料正中她的陷井?
心底那微微的得意尚未消褪,却忽闻一声极不耐烦地喝令:“去个人,叫三郎过来,今日是入中伏,他理当来嫡母这受赐益气汤,现在什么时刻了,还不见他的人影,问他还有没有半点孝心!”
竹帘子“啪”地合下,瞬间又再掩没了王久贵的身形。
凝思瞧着动也不动的绮紫,知道她在盘算什么,又是不无挑衅地一笑,便施施然往外走,正逢闻讯而来的珍姨娘,凝思和她也只交换了一下眼神。
对于王久贵的怒气,凝思并不作他想,反倒认为一切皆在意料当中。
又说王三,因着今日是入中伏,他倒遵遁习俗,没有出外花天酒地,只披敞着外衣,歪在靠窗的软榻上享受着貌美的婢女扇起凉风,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听闻“老父有请”,虽说满心的不耐烦,又不敢违逆,定睛一看前来传话的婢女,正是嫡母面前那个粗笨丫鬟凝思,就越发觉得扫兴。
磨磨蹭蹭才去正院,打起帘子的时候才在脸上露出几分谄媚,不防才一抬眼,就睹见父亲愤怒的神情,他微微一怔,才又慎重几分。
心里却仍觉得不以为然的,他也算熟知父兄的性情,一个是看似急躁,一个历来假惺惺,至多责备几句,也是不痛不痒,再说最近他可没有行为任何过错,犯不上颤颤兢兢。
此间虽是周氏的居室,却也分开里外两间,周氏病着,也不便出来见人,王三只冲父兄见了礼,还算恭敬地又冲兰庭抱一抱揖。
虽说对于兄长这位“贵客”,据说是世家子弟,王三难免见过几面,但他却没有结交的心思,倒不是因他眼高过顶,无非情知有兄长作梗,人家对他就是敷衍而已,他犯不上用热脸去贴冷屁股,空废一番心思。
而且王三自负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看多了所谓的官宦世家,其实已经落魄,“宋郎君”看上去又未及冠,指不定辛苦半生,依然考不中/功名,这样的人结交来也无大用,不如省些精力,交好当地的权贵豪强。
所以王三一圈礼见之后,自然而然便想找张椅子坐下来,哪知他才弯了弯膝盖,就听父亲大人低喝道:“孽障,给我站着!”
倒是“宋郎君”莞尔一笑,出声转圜:“王翁还是让令郎落坐吧,否则在下倒觉失礼了。”
论年岁,兰庭差着不少,他要让王三站着和他对话,多少有些不自在,和莫问小道相比,赵大爷可真不习惯端严着架子。
度量着父亲的神色实在不善,连兄长竟然也没如往常一般假惺惺地示以友睦,王三心中越发狐疑,顶着压力刚刚落座,冷不丁再听一句问话,简直有如五雷轰顶!
“珍姨娘的企图,想必三郎君心中清楚吧?”
兰庭有如云淡风清的一句话,险些让王三神魂俱裂。
他这才明白了父亲大人为何震怒,忙要急着分辩,就又挨了一训:“你给我小声些!”
王三只好压低声:“阿父,儿子可不敢行为那等丧尽天良的事,是珍姨娘她引诱在先,不过儿子可没搭理珍姨娘,义正严辞地拒绝了她。”
王久贵气结,红了老脸扫了一眼兰庭,恨道:“你胡说什么,谁问你这些了。”
可兰庭问的是什么,王久贵心里也没底。
“这枚药丸,是大太太日常服用,忽而被换成了掺杂草乌的毒药,又有三太太的亡故,经察和珍姨娘不无干系,三郎君难道毫不知情?”兰庭又指了指桌上的青瓷盅:“这是大郎君的益气汤,经察也被放入了草乌,事涉人命大罪,三郎君若然知情,还是早些说清楚为上,否则……害命重案,该当上报官衙处断,三郎君若有隐瞒,恐怕便免不得受刑问之苦了。”
王三立即就服了软:“我是真不知道珍姨娘会如此大胆,只不过她引诱我的时候,说过一句会助我……”王三瞄了一眼父兄,垂头丧气承认了:“会助我赢得父亲的信重,掌管家业,我并不信以为真的,也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真敢冲兄长下毒手。”
莫说王平安不信这狡辩,连王久贵也没法子说服自己相信庶子无辜要不是他这当爷们儿的指使,区区一个姨娘,就敢串通婢女谋害主母?
只有兰庭相信王三的话,竟然颔首道:“既是如此,那么三郎君能否配合在下,接下来察实证据?”
“不遗余力,当然不遗余力!”为了自证清白,王三连连点头有若小鸡啄米。
王三出来的时候,凝思和珍姨娘一左一右立在阶下,两人皆把三爷垂头丧气的神色看在眼里,一个不动声色,一个却稍稍从眼睛里透出几分安抚来,王三把不动声色那个视若无睹,只微不可见冲珍姨娘挑了挑眉,不敢再有更多的眉来眼去。
他刚走不久,王久贵和兰庭紧跟着出来,看见珍姨娘,王久贵步伐一顿,兰庭很是知趣地先行告辞。
“你怎么站在这里?”
这问话颇有几分不耐,珍姨娘的神色里不由带着几分委屈,可碍着诸多仆妇并兼还有王平安在场,她也只能隐忍,不露出娇嗔来:“太太午膳之后,原本嘱咐了婢妾回屋歇息,听说老爷过来看望,婢妾不敢装作不闻,才来听候差使。”
王久贵便不多理会,正欲离开。
凝思却察觉了两道审视的目光,一抬眼,只见王平安正盯着她,神色十分不善。
这回她仍是装作呆笨模样,和王平安对视良久,无动于衷。
王平安出声,阻拦王久贵:“父亲留步,安有一事禀告。”
“早先怎么不说?”王久贵越发不耐。
“因宋郎君在……”王平安再度扫了凝思一眼,神情更添几分凝重。
父子二人又再折返,这次足足有两刻,再见王久贵出来,却是一声不吭扬长而去。
王平安站在竹帘外,有些居高临下,但审视的目光却俨然收敛起来,仿佛没事人一般嘱咐:“别在日头底下站着了,入内服侍吧。”
说完也相跟着离开,周氏的居院看似恢复宁静。
金乌高炽,热气如蒸,没有一丝风,枝叶有若静止,本是焦金流石,人易燥闷不安,更何况春归虽得了一句“稍安勿躁”,却暗忖事涉几条人命,容不得丝微大意。今日,她是难以午休小眠的,甚至不能安坐,在客居的室内,踱着步子徘徊,当见兰庭终于归来,连忙小跑着迎了出去。
“放心,我早有防范,叮嘱了王平安,让他不能服用益气汤。”兰庭知道春归因何心急,不待问,便温言解释一句。
“迳勿是怎么想到的?”春归松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又生疑惑。
连她通过白氏、渠出之口,得到这么多不闻人知的讯息,也是直到确凿凝思和珍姨娘狼狈为奸的时候,才醒悟过来真凶想要加害的人实为王平安,她是当真不知,兰庭竟然能够领先一步的原因。
可是还不待兰庭解释清楚,王家此日,变故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