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连朱舅母也铩羽而归,太师府的仆婢们终于对自家这位新大奶奶产生了敬畏之心,有的已经开始对青萍等斥鷃园的丫鬟笑脸相迎,就算有的仍抱持着观望的态度,也不敢再公然诋毁,拿出了原本就该有的恭顺之态就算兰庭又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休整,暂住在外院书房准备会试前的最后冲刺,寻常多半不在斥鷃园里出现。
日子仿佛是当真轻闲下来,春归除了在早起这件事上觉得颇为艰难之外,大多数时候都享受着如鱼得水的松快安适,她把心思暂时集中在学习操琴的事件上,一来她对此类“长物”确然抱持兴趣,再者也是因为二叔祖母的确是个严格的老师。
十日一堂琴课,也是十日一场小考,二叔祖母回回都让仆妇抱着把戒尺,告诫春归若稍有懈怠她可不会尺下留情。
故而这日,正逢琴课,虽说还没有到二叔祖母授课的时辰,春归却早早准备起来,就连四夫人邀她去怫园烤肉这么有趣的活动都狠心推脱了,决定寸步不离斥鷃园恭候叔祖母的驾临。但没想到又有突发事件,是亲小姑兰心妹妹身边的婢女,春归记得名唤剑碧的来请,白净净的一张脸上挂着甜蜜蜜的笑容,礼见时也是毕恭毕敬。
“奴婢是奉二姑娘差遣,有请大奶奶去一趟抱幽馆。”
抱幽馆是兰心妹妹的闺居,位于怫园之西,那一片分布着闺秀居院,可以说是整个太师府中景致最雅秀也最为幽静的地境虽说太师府的姑娘其实只有两位,但这么大个怫园完全空闲着难免可惜,所以赵太师还在世的时候就决定让族中的闺秀都住进怫园,还请了女师教授闺学,女孩儿们在一处学习玩耍,一来增进姐妹情谊,再者怫园里也显得更加热闹几分。
所以不仅二叔祖等几房,还有更加远僻的支系,当女孩儿到了一定的年岁都可以送来怫园居住,闺居便在怫园之西一片划定,便如兰庭、兰台等子弟,往常也鲜少涉足女孩儿们的属地,春归做为新妇,虽说不需要避忌什么却也没有时机去那边逛玩,因而她听说兰心妹妹有请时未免觉得几分诧异。
“仿佛听说二妹妹今日邀请了不少闺秀到家里宴集,怎么有空想起我来?”
自从进了太师府,虽说春归并没有受到传说中极其不好相与的兰心姑娘刁难,但通过好些次在踌躇园老太太跟前碰面的经验,春归依稀意识到这位亲小姑对她颇为冷漠,尤其当朱舅母事件之后,亲小姑几乎没再和她有过任何交谈,也不知是不是迁怒她的缘故。
今天她还是听老太太提了一句兰心妹妹要在抱幽馆待客,和几户亲友家的女孩儿在一聚会饮谈,这也是京中闺秀常有的消遣,但一般不会让已婚妇女参与,就连二夫人这个当家主母也就帮着提供物用而已,春归完全没有预料会和自己发生关联。
却听剑碧应道:“是二姑娘遇到些烦难,又不便烦扰长辈,想着好在现今有了大奶奶这位嫂嫂,总比和长辈婶娘们相处更加随和些,所以才嘱咐奴婢特地来求大奶奶走一趟帮着解围。”然而对于兰心妹妹到底遇着了什么烦难,剑碧却又语焉不详支支吾吾。
春归把人总不会先把坏里想,猜测着也许亲小姑是遭遇了什么应酬难题,怕被下人们知道了更加难堪,所以剑碧当着青萍她们的面才不好细说。她又想兰心毕竟是兰庭唯一的嫡亲妹妹,好容易主动相请,她这当嫂嫂的总不能傲慢冷待,这一趟是无论如何都推脱不得了。
甚至没有带青萍等婢女同行,春归去前还有一番话让青萍宽心:“又不用出门,到的是怫园里的闺居,虽说今日确有不少外客,也都是大家闺秀,哪里至于有这些避忌防范。”
她是当真把心胸放得宽朗,不设防兰心这么个未曾及笄的小姑娘能有什么阴谋诡计,就这么洒落落的随着剑碧同去,经的却不是怫园的正门儿,春归也是才知道在踌躇园的西北向有个角门可直通怫园闺居,姑娘们往常来老太太这里问安都是走的此条捷径,这条捷径也只有女眷通行,别说外男,就连兰庭等等子弟也都会有意避绕,省得犯了时下男女大防的戒律。
抱幽馆就座落在西北角门里大约两百多步的地境,白墙四绕青竹周护,翠障间隐隐可见绣楼居中,但剑碧却是往东侧一拐,走的是和绣楼相离的方向,过了一座月亮门,渐闻笑语之声,原来女孩儿们是在一个四周种植兰花的亭台里聚会,春归一望,她的小姑子兰心妹妹穿着一身桃红袄裙,正笑吟吟的和身边正襟危坐的小姑娘说着什么,那姑娘看妆扮已经及笄,显然比兰心妹妹年长,却是不笑不语的,周身透出一股端方的气势,似乎几分格格不如的威严。
不看脸的话竟像是隔了一辈的人。
这位坐在贵客位的姑娘是什么身份春归无从猜测,但她意识到两道刺探的视线,一回应,只见是另一位也已及笄的女孩,浅水粉的白领袄衣上绣着绿蔓卷,一条大红底色花叶绣襕裙,绢秀的眉眼,双靥燕脂抹得匀透,很标致的长相,但不知为何春归总觉得她目光闪烁,且似乎还带着几分莫名的惊异。
这些女孩除了自家的几位,春归是一个也不认识,此时也觉察了兰心妹妹不像遇到什么应酬难题的样子,正疑惑着这位请自己走此一趟的用意,又见丫鬟剑碧竟然如同换了一张面孔,哪里还有一点恭敬的态度,昂首挺胸翻着一双白眼仁,粗声粗气留下“在这候着”几字,便丢下她往亭台里走,也不知低声和姑娘们说了什么,兰心妹妹漫不经心撇了一眼过来,照旧和她的客人欢声笑语。
不怀好意得相当明显,春归忍不住暗叹一声。
赵大爷的话千真万确,一点不带夸张,他这位一母同胞的妹妹果然人小鬼大傲慢刁蛮,怕是只有赵大爷这兄长才能马虎降服得住。
春归倒不至于和自己的小姑子斤斤计较,换个场景受几个白眼几句奚落她完全能够大度宽容,只是兰心姑娘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对嫂嫂如此轻慢,她或许还自鸣得意,以为唯有春归受人耻笑,全然不察损辱的是京城赵氏的整体门楣,尤其她自身受损最重。
刁蛮跋扈不敬长嫂可落不着好名声,论是多么尊贵的出身就连本朝公主贵为帝女,可都得屈服于恭顺孝悌的德范之下,不能随心所欲太过张扬。
被人算计了还不得不为对方打算,春归觉得自己好像的确憋屈,她可没有逆来顺受的觉悟,但谁让欠下兰庭不少人情呢?
亲小姑,二妹妹,这回我就心甘情愿替你圆场了,但你最好不要再有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