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兰庭一派不为所动的模样,六皇子把脚都往栅栏上踩,作势要攀翻的态势:“我往这湖水里跳,可还洗得清冤枉?”
兰庭摇头,垂眸:“殿下还是试着自辩吧。”
“你说我获益,我能有多大获益?迳勿又不是不知晋国公忠心耿耿,从来就不参预争权夺利,只有沈家、高家之流才会以为拉拢晋国公就有如军权在握,我是意在储位,但总不能威逼君父,难道我还不明白父皇不会因为我与晋国公府联姻就会废了太孙立我为储的道理?再者说,我怎能左右父皇的意愿,越过五哥赐婚我与董姑娘?
五哥同样未曾婚配,且排行尚还在我之前,依皇后的算计,笃信五哥对于储位毫无威胁,当太孙已经不能婚配晋国公府嫡女,皇后必定偏向五哥,我哪里能想到和嫔竟然会抗旨,且五哥竟然和他的舅家表妹两情相悦,才让父皇改变了主意。”
“五殿下竟然对莫姑娘心有所属?”这的确有些出乎兰庭的意料。
“父皇虽说并未立时赐婚,但和嫔的确声称五哥与莫表妹两情相悦,可莫表妹的性情……实在有异常人,父皇仍然有些迟疑,希望五哥出外游历,过些日子说不定能够改变主意。”
“殿下从前难道不知五殿下心有所属一事?”
六殿下忍不住唉声长叹:“我与五哥确为手足,可五哥却与迳勿更加交心,这件事连对迳勿五哥都是守口如瓶,怎么会跟我提起?”
兰庭似乎被说服了,但仍然质疑:“晋国公虽说从不参预储位争夺,但若是易夫人及董姑娘被逼自尽,晋国公怎能忍气吞声?必定会弹劾宋国公及太孙毁辱孙女清白,逼亡儿媳、孙女两条性命,给予宋国公府致命一击,且朝廷上废储的呼声也会更加高涨,殿下意在储位,当然乐见太孙势败,也并非一定要与晋国公府联姻才算获益。”
六皇子倚着栅栏摁着额头,大觉百口莫辩冤比窦娥:“我若真是这样计划,作何阻止太孙?更不会为董姑娘辩争清白,迳勿何不问问嫂夫人,当时嫂夫人也在场,迳勿问问嫂夫人当日我有没有竭尽全力!”
“或许殿下以为晋国公并不足以动摇储位,但这风波一闹,依太孙的心性,必定会对力护董姑娘挫毁他之奸计的太后娘娘恨之入骨,倘若太孙对太后失敬甚至忤逆,才会真正激怒皇上,开始动摇决心,采纳群臣谏言废储另立贤良。”
六皇子张口结舌,抬头望天:“今日真该六月飞雪。”
好半晌才道:“我可不如迳勿的老谋深算,就算具有这样的机心,皇祖母对我有抚养教导之恩,我怎会设计让她老人家招致太孙的怨恨?要我真如此丧尽天良,必招天打雷劈!”
堂堂皇子竟然发了毒誓,兰庭却仍然未被彻底打动:“太孙及高鹏闯禁前往纡佩园时,殿下怎会如此巧合,刚好就与五殿下以及王从之亲眼目睹?”
“我确然知道宋国公、太孙那日会有阴谋,他们盘算着拉拢晋国公以自保,但晋国公显然不愿与宋国公府联姻,且无意让孙女儿为太孙妃,我断定宋国公拉拢不
成,只能设计逼胁……我没在东宫、宋国公府安插耳目,是担心露出破绽来反而会让父皇疑忌,不被父皇信任,甚至厌恶,那样我将彻底无缘于储位,这对我来说风险太大。我是在二皇兄的王府安插了耳目,二皇兄的探子察闻太孙的阴谋,禀报时被我的人听见一言半语,不过他并没窥听完全,我也不知道其中的详细,而那日只要太孙离开东廊前往女客宴集处,都会经过青松亭,所以我才在那里守株待兔,意图挫毁太孙的诡计。”
“那殿下的人,可曾窥听见齐王提及柴胡铺命案?”兰庭问。
“提及是一定提及,不过齐王也在诧异宋国公缘何会把民户灭门,还道宋国公丧心病狂自寻死路。”六皇子问道:“难道迳勿也在怀疑柴胡铺命案背后,还有人设计太孙及宋国公?”
没待兰庭回应,六皇子“蹭”地上前一步:“迳勿不会是在怀疑我就是那幕后策划人吧?!”
兰庭这才向六皇子露出真心实意的笑脸:“我要是有此怀疑,今日就不会直问殿下了。”
六皇子这才吁了口气:“真是多谢迳勿对我还有一点信任。”
“殿下对于谋储的想法,而今仍然瞒着太后娘娘?”
“瞒不住了,因为我遵旨遵得太过干脆,且皇祖母也并不认为我及时阻止太孙、高鹏的恶行纯属巧合,两件事一印证,皇祖母直问我是否意在储位,我并未狡辩,一口承认了。”
兰庭挑眉:“那太后娘娘意下如何?”
“皇祖母原本不想参预政事,尤其储位的废立,一来是乐于修身养性安闲渡日,再者也是相信父皇会以社稷为重,然继寿诞之上董姑娘险遭奸/辱,而后随着柴胡铺命案的告破,皇祖母听闻太孙、宋国公竟然如此丧心病狂,亦以为太孙已然无药可救,不过她仍然不愿逼迫父皇废储,得知我的打算,皇祖母警诫不得有任何违逆父皇的悖行,且既有此心,便必需承担万一功败垂成的后果,又令我务必牢记初衷,切勿因夺权位而为非作歹利令智昏。”
“这样说来,太后娘娘并不反对殿下谋储了?”
六皇子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枚灵芝和田玉佩:“我这是代转祖母的话,这玉佩是一对,非宫中匠作,而是公晳渎山的斫雕,皇祖父当年因闻其制玉工巧为当世首推,强征其为匠籍召入宫廷制玉,公晳渎山却宁肯逃亡抗命,后因变迹埋名不知所踪,渎山玉再无流传于世。公晳渎山本与宁国公为知交,当年也多得宁国公通风报讯才能及时知悉险难,临走前将此一双玉佩相遗,因寓意和合如意,故而皇祖母入宫时,宁国公便将玉佩充作皇祖母的妆奁,皇祖母让我代转,说迳勿若不推辞,日后皇祖母会将另一玉佩赐赠嫂夫人。”
兰庭如今已是正式的朝廷命官,从此不便出入内廷,不能再如幼年时那般获王太后召见慈宁宫,所以王太后对兰庭的示意,就不得不采取如此婉转迂回的方式。
和合如意,可以视为王太后对兰庭夫妇二人的祝福,她让六皇子代转,实则有一层“君臣和合”的暗示,但若直接下赐,兰庭不能推辞,如此勉强就与
“和合”的寓意背道而驰了。兰庭若是接受,王太后再正式下赐另一玉佩予春归,这也是示证“和合”确然是出于她的意向,并非六皇子杜撰。
辅佐谋储,从来都是荣辱生死攸关的机要大事万不能儿戏,王太后深知兰庭绝对不会只凭私交便作决断,所以需要相对明显与正式的示意。
而兰庭心中既然其实有了决断,此时也不至于再佯作推辞好让六皇子三顾茅庐一再示诚,他双手接过玉佩,再恭恭敬敬的行了顿首之礼:“庭,誓忠佐周王殿下,承君上之志,复兴盛世,还社稷天下以海宴河清。”
从起初的质疑问证,转而眼前的大礼臣服,这差别实在悬殊,倒让六皇子有些所料不及,心情实在大起大落,怔了好一怔才想起来自己应当扶起兰庭,两手都在颤抖了,刚把兰庭扶起,就握着拳头往他肩头重重一擂:“迳勿答应得如此痛快,是早就有了决断吧,早前还摆着那样的架势,可把我吓得不轻。”
话音刚落便哈哈大笑,这下子是当真觉得神清气爽了。
神清气爽的六皇子又果然在息生馆“纠缠”三日,讹作了兰庭夫妇轮番下厨烹制的不少美食,直到五皇子借了息生馆来作东,他便很有底气挑剔:“虽说今日的疱厨,是广野使了钱特地从玉楼春请来的人手,菜肴的色品也的确能称精巧,把根萝卜都废时废工的雕作成了牡丹花,但论味道的话,还真不如迳勿、嫂夫人的手艺,反而让我们吃这道菜,倒像是真应了牛嚼牡丹一说,这是让人吃好呢还是不吃好呢?”
叶万顷已经夹了朵“牡丹花”正准备往冯氏的食碟里放,听这评价就有些作难了,他倒是不怕被笑粗俗,牛嚼也好牛饮也罢由得六皇子嘲笑去,却顾虑着妻子毕竟不像他一样皮糙肉厚,万一介怀被人取笑,又不好顶撞堂堂的皇子亲王,吃个饭吃一肚子闷气他可是会心疼的。
“无涯客不愿失了风度,少不得亏些口福,这道牡丹燕菜可就数玉楼春的大厨做得第一美味,无涯客还是不吃为好,如此咱们能多嚼几朵。”冯氏莞尔一笑,举了食碟相迎,轻而易举就化解了夫君的难题。
兰庭因为知道春归和江心投缘,今日特意邀请了她来,这时也来凑趣:“我也分嚼一朵,这道菜看着就爽口开胃,佐酒是上好的,无涯客可千万坚持附庸风雅。”
一桌子的人都笑了起来,就连施不群的嘴角都能看出上扬的弧度了,五皇子边笑边讥损:“我可不像无涯你这样厚颜无耻,说了作东,相借迳勿的雅舍也就罢了,难道还要烦动人家亲自下厨操持?无涯既然觉得今日的菜肴不合口味,我也不勉强你违心动箸,今日你光喝酒就是了。”
“无涯客尖酸刻薄,是该罚酒。”叶万顷连忙落井下石。
“迳勿,我可是为了恭维你们夫妇,才得罪了这许多人,你可得为我说句公道话。”六皇子眼见江心提着酒壶就往这边走,连忙把杯子一握闪避,眼巴巴地看向兰庭。
“多谢夸奖,不过罚酒当喝。”兰庭袖手旁观。
“嫂夫人难道也这样铁石心肠?”六皇子又眼巴巴地望向春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