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新军:“……”
井新军差点气得吐血。
“老肖,我的老领导,首长,我的老上司,你用的着这么拼命吗?你这把老骨头还要不要了,你都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快六十了吧,你不派别人来,自己来这里是要给我添堵吗?还是想让我照顾你,需要的时候我还能给你打个下手?”
“你这是故意的吧,特意这个时候整我?难道你就这样讨厌我,半夜三更的,这都一点多了还睡不着觉,跑到这里来恶心我?”井新军埋汰着老肖。
只是他的嘴里是这样,但是身体却是老老实实的上前帮着对方把梯子扶稳,生怕对方从上面掉下来。
他仰着头,对着老肖说道:“你行不行啊,不行说一下,让我来!”
“其实你用不着这样,来日方长,我没说过让你今天一定要挂好,明天也是可以的。你的马仔呢,他们哪去了,你别告诉我你也和我一样,队伍里有人倒下了!”井新军问着梯子上的老肖。
老肖低着头,眼睛往下看,眼睛里无喜无悲,也不回答井新军的问话,他只是摇摇头,然后说道:“已经过了十二点了,今天已经是明天,明天就是元宵节了。”
老肖把手里的风铃挂好,然后调整,最后确定已经稳妥之后,开始顺着梯子往下爬,对着伸出手接应他走下楼梯的井新军说道:“今天就是元宵节的前一天,想着无数的人在等着过节,等着我们胜利的消息,我就睡不着。”
“……所以就来到了这里,想着把风铃挂起来,顺便透透风。”老肖一边说话一边落地,言语中充满了无奈,又似乎有些落魄,或者是失意。
这与井新军下午在会议上看到的老肖大不一样,但是井新军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老肖,当然,下午他看见的也是真正的老肖,只是一个人不同的侧面而已。
老肖当然不会是真正的为了透风,如果要透风,他就不会把自己穿的严严实实前来工作,井新军听到对方这样说,不由得睁大的双眼,眼睁睁的看着老肖。
“所以下午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那是撞到枪口上了?让你劈头劈脸的骂一顿?”
“然后这个时候还不放过我,睡不着就祸害我,找我消遣来了?”
井新军觉得自己特冤,不敢置信的看着老肖,在他眼里,以前的老肖从不这样,因此在魏勤怀疑的时候,井新军还特意反驳了对方。
只是问出来以后,井新军心里又有些担心,两眼忧切的看着对方,不等老肖答话,他又接着问道:“老首长,你没事吧,要不您休息一下,进办公室我陪你聊一聊?”
“没事,只是压力有些大,我就不进去了,就在这门口站一会儿吧,说一会儿就走,我事儿也挺多的,在这吹吹风,你陪我说一会儿话。”
老肖摇着头,说是站一会儿,其实是双膝并拢坐在楼梯的横杆上,然后让井新军站在旁边陪着他说话。
只是说是这样说,然而井新军等了老半天,也不见老肖开口说话,只看到对方远远的看着远处,病区外灯火通明的空旷地带。
两个人都沉默着,气氛无比的压抑。
井新军和老肖都感觉到了身上的重担,不由自主选择了沉默,谁也不想把息脆弱的一面显示在他人的眼前,哪怕对方是上司,是下属,而且同样是军人。
“叮……”
北风再次吹起,空中传来了风铃的声音,在这沉闷而又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的出幽静而又空旷。
“叮……”
“叮当,叮当……”
风吹铜铃,铃心撞击着铃壁,一片清脆的铃声接连响起,泛起阵阵涟漪,从头顶上传开,让人的心灵格外的感到轻松,仿佛精灵在跳舞。
“这铃铛不错!”
“这风铃不错!”
几乎是异口同声,老肖和井新军都抬头看着头顶上的风铃,天蓝、草绿、粉红色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的清新,让单调的空间增添不少的色彩。
老肖先前还没有注意,现在看看,越看越是喜欢,百看不厌。
听着它的铃声,看着它的色彩,老肖只感觉仿佛两个人都轻松不少,他和井新军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哪来的?难怪你要让我挂在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也是一个好东西,这一响整个病区都听见了,连门外都能听见。”老肖示意着病区外面。
“确实不错!”老肖不吝的赞道。
听到他这样说,井新军也是认同,他轻轻的点头,微笑的说道:“这是小任弄来的,给的关怡,他是关怡的男朋友,听说本来是今年春节在家订亲的,结果来了这里,然而他也是别人送的……”
井新军于是将自己得来的信息介绍给老肖,连着关怡和任尚的关系,以及他们原本计划亲事,还有对方送药物到市区,回来的路上捎带了几名小患者之后得到馈赠,一一分享给老肖,而且还同样把陆景武推迟婚礼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老肖静静的听着,也不开口打断,只是偶尔点头附和,一直等到井新军说完,他还深深地看了头顶上的风铃一眼。
望着它,老肖再次点头,对着井新军再次说道:“是个好东西,最主要的是还是这是那小女孩的一片心意,体现的八方支援和感恩的心。”
“这些天网络上总有人在传,谁谁谁要结婚了,结果把婚期推了前来参加救援队,我总感觉在看书看一样,没想到你们病区还真有两个,只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老肖仰着头,看着头顶上的风铃,越看越是觉得心里喜欢,道:“看着它,我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也感觉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
从字面上看,老肖说出来的就是一个病句,担子越来越重又哪里来的变得轻松?
只是井新军听见,却是极是认同,同样的点头说道:“是的,我也这样认为。”
听到他这样说,老肖有些惊讶,然后一脸的欣慰,回过头来看着井新军,认可道:“你能这样想,证明你还没有晕头,也没有飘,我们的形势还是很严峻的,千万不能得意。”
“我有些后悔下午骂了你一顿,虽然是你撞在枪口上,但是你要知道,这并不符合我的风格,我担心你将这件事与陆景武同志的事情牵在一起,你犯的错误不小。”老肖说道。
井新军:“……”
井新军听见,嘴里不说话,面皮不停的抽搐,晓得老肖是在和他计较。
老肖的风格是什么,就是井新军白天刚刚说过的小错不放过,大错不苛责,让你自己去内疚的那一套,井新军继承的就是老肖的这一套。
“盲目的乐观、盲目的自信,以及悲观的想法,认为我们无法战疫情,取得最终的胜利,这两种说法在社会都有,流传极广,也流行了有一阵子时间,只是现在国家已经开始控制疫情的传染,盲目自信的说法越来越多。”
“这些说法都是盲目的,不亲临一线,他们根本不会知道我们面临的是什么,又有多大的困难,如今是怎么一个困境,这远不是网络中那么键盘侠,或者是那些只会坐在办公室里口头说一说的专家或者教授可以想象的。”
“医生、护士、麻醉人员、义工或者后勤人员,抗疫物资、急救设备还有普通的物资和运输能力,每一个项目都面临着巨大的困难,一个停摆的城市,一千多万人口,近十万的病患,不用说整个江汉市或者是鄂省,哪怕是只是我们单单一个医院,至少还需要补充一倍的人员,普通的人员我们可以去找,各个街道和社区都在积极的支持我们,但是专业的人员呢?”
老肖扳丰手指头一个一个的数,嘴里说道:“国家不缺人,但是动员需要时间,物资我们不会相差太多,但是要把它们集中在一起,从广域的土地上供应到这只有8000平方千米的地方,这需要投入多少的财力、物力和人力?”
“人是有韧性的,因此可以抵住压力人是有士气的,所以可以一鼓作气,然而一而再,再而三,由盛变衰,由竭变弱,就后会变成没有士气,而我们面临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困境。”
“我们的医护人员是远远不够的,两三名医生和三四名护理人员哪里能照料近二十位重症病人?吃喝拉撒几乎都是我们在管,吃要帮着送到嘴里,拉要帮着脱裤子,甚至是擦屁股,平常的时候我们哪里能顾到这么多?”
老肖不停的说,嘴里絮絮叨叨,嘴里越说他的面色越是凝重,井新军随着他的话语,面色也越来越深沉,两道眉毛不知不觉的拧到了一起。
不过老肖显然是没有说完,只是稍作停顿,紧着眉头接着又说开了,道:“然而我们做到了,这就是我们的韧性,也是我们的极限。”
“时间已经过去七天了,这是我们真正的极限,看好你的队伍,别让它崩了,让它再坚持两天。两天过后,我们就要胜利了,别倒在迎接胜利的半途中,不到最后的胜利,都不算是真正的胜利,许多战无不胜的将军,都倒在接近胜利的那一刻,而那一刻往往是最容易出错的那一刻。”老肖叮嘱着井新军。
他说道:“我实在是有些担心你们,因此睡不着觉,半夜过来看一看。”
“下午劈头劈脸的骂了一通,我事后还有些后悔,不过如今想来,骂你也没有骂错,而且我的担心也多余的,这几年你进步不少,已经能够沉得住气,站得住脚,前的几年你还和你家里的那小子一个模样,莽打莽冲,你现在有多头痛,我以前就有多头痛。不过现在这一切好了,把6病区交给你,看得出来我没有所托非人,你也对得住国家的安排。”
老肖一脸的欣慰,拍着井新军的肩膀,用力的点头,鼓励道:“好好的努力,只要冲过了这两天,我们的人员会越来越多,物资也越来越充沛,我会让大家吃好喝好。”
“坚持下去就是胜利,而且我们会越来越轻松。”遥想接下来不久的抗疫胜利,老肖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只感觉浑身压力去了不少。
他笑着井新军说道:“其实你今天做的不错,至少没有酿成大错,你保持了你应有的警惕性,而且没有像那些不了解实情的人一样,没有觉得我们的战士战无不胜,可以永远不会疲倦,也永远不会倒下,直至他们累死了,或者还会有人还以为他们只是睡着了!”
“这是可悲的,我们不需要战死的英雄,我们需要是的活着的战士,只有战士们还活着,那么一切都还有可能,国家也还有希望。生命是宝贵的,他们牺牲在战场上,那就是我们的损失,也是我们的失职。”
“带好你的队伍,让他们挺过去!”老肖雄心再起,掷地有声,说话时忍不住的从梯子上站了起来。
“嗯,我会的。”井新军点头。
他与老肖是多年的上下级关系,深知对方的脾性,看到他站起身来,井新军就晓得老肖这是要回去了,对方来到6病区的目的已经达到。
老肖眉头不锁了,腰也直起来了,该说的已经说过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井新军赶紧的将对方身后的铝制人字楼梯合拢,拿在手里准备往肩上扛,嘴里对着老肖说道:“我送你回去吧,我陪你走走。”
“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行,我还没有老到走不到路的时候,这东西没多重。”老肖拒绝了井新军的提议,将楼梯从对方手里接了过来,然后扛在肩膀往外走。
老肖扛着楼梯边说边走,对着站在病区门口送行的井新军说道:“回去吧,别再这呆下去,回去好好睡觉,我不想在明天或者是接下来几天听到你殉职或者病倒的消息,我回去也睡了。”
“晚安!”老肖摆着手,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然而走着走着,刚走的十几步,离开6病区不过十几米的距离,他又突然回头对着井新军说道:“天亮以后,明天就是元宵节了,告诉你的人,就说我会给他们弄一顿好吃的,天天大鱼大肉、吃香喝辣的可能没有,暂时没有那个条件,但是一餐两餐我们还是可以满足他们的,算是犒劳他们,给大家过节,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
井新军远远的听着,先是一愣,怔在当场,接着就想明白了老肖这话里的意思,晓得对方为此付出了不少,说不定还抓破了脑袋壳才在这已经停摆、并拥有一千多万人口的城市里收集到这些物资。
想着老肖和医院的后勤部门,以及上级的领导可能为此准备了好几天,特意凑齐这些物资为医院里的人口过节,井新军赶紧的点头应道:
“首长,这个可以有,我替他们感谢你们,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