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六日,皇后在宫中服毒自尽。最后一封信,居然是送给一个老太监。
老太监刀尖上活了一辈子,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油亮的脸上居然带出一抹悲伤。
赵珣带兵进宫,四子夺嫡终于落下来帷幕,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老太监没脸没皮地往地上一跪,嘴里喊着“参见陛下”带着些讨好的意味。
墙头草,莫冰嫌恶地一脚把他踹开。
他嘴角留着血,急急忙忙又翻起身来,就那么跪过来。
“陛下,老奴是无关紧要,但沈姑娘可是无辜的。陛下给的根本就是无字诏书……”
无字诏书?
果然听到关于沈筠的事,赵珣转过身来。
老太监好像生怕他走了,抓住他的衣角,不动声色地将指尖的药粉晃落在他的鞋面上。
他低头,眼睛里一片阴狠。马上就是个死人了,他也不在乎帮她解释多一点:“先帝爷与沈姑娘说,宫里最不缺年轻貌美的名门贵女,陛下很快就会忘了她。”
“即便是把传位诏书送到陛下手中,给足了理由,陛下也只有迎娶大臣之女,才能坐稳皇位。”
“可姑娘也是后来才发现这是份无字诏书,她只好不做声,让大家都以为,这传位诏书就是给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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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赵珣换下外衣,心血来潮地选了一身白衣。
他心里隐隐期待着什么?
老太监在宫里当差,说的话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这次他倒希望都是真的。
月光照进窗子,她就站在月光里。
听见脚步声,她就知道是赵珣。
只是,她仔细嗅了嗅,的确是梦蝶之毒。
他若是想要她的命,不必大费周章。看来,是被人算计了。
只是这梦蝶之毒,需要配合椿瓜才有致命的效果,恰巧今晨她食用过这椿瓜。
巧合?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沈筠慢慢转过身,一抬眼,就看见白衣翩飞,好像又回到了初见时的模样,情不自禁地露出久违的微笑。
他本是白衣翩翩少年郎,后来因为战事披上了厚厚的铁衣,如今更是黄袍加身。
只是他眉间终是染上了戾气。
“父皇与你打赌了?”他问。
“有这回事。”
话音刚落,他便急切地问道:“给你的是无字诏书?”
“是。”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当天。”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问到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为什么……”
沈筠,现在忽然有点相信眼前这个人的确是喜欢她的。
但她依旧不愿看到他的卑微,他应该永远像记忆中那样勇敢,坚韧,无所畏惧。
她打断了他的话:“即使是有字,我也不会给你。”
双手握紧她的双肩,眼里有了恨意:“你就不能骗骗我吗?只要你说的,我都可以相信。”
沈筠用微笑掩饰凄凉,来不及了,她没有时间……低头看了一眼他的鞋子,味道的确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与他无害,但却能要了她的命。
她笑地很温柔,从怀里掏出那张绣着兰花的手帕,递给他。
“你的父亲是一个好皇帝,但我不希望你成为他。”
冷酷、无情、下得一手好棋。
他拂开她的手,带着一身冰冷离开了。
却不知,已是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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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
鹭秋见到她时,大惊失色,连忙找来莫非。
莫非很快就赶来了,两指搭在沈筠的脉搏上。
她气若游丝地说:“别……告诉……他……”
鹭秋心中有怨,但也不希望她出事。急得都快要哭出声来了,虽然她不懂医,但对于结果却猜到几分。
莫非知道她能撑这么久,或许是在等自己来,说这一句话。
主子信任他,自然不会有所怀疑。她也的确死于鹤顶红,只是在这之前她也中了梦蝶之毒。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瞒一天算一天吧。
赵珣这时已经赶回来了,却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抱着她的尸体,不言不语,周身三尺都弥漫着悲凉。
过了许久,他忽然仰天大笑。莫非、莫冰担忧的望着他,却不知道该如何相劝。
玄冰棺连夜送到,莫冰、莫非连夜护送她的灵柩回边城。
赵珣安排完这一些,一切好像又恢复到了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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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勤于政事,短短五年,让尧国成为了第一强国。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传位给五皇子赵瑾。
皇帝正值壮年却退位让贤,这样的事情真是闻所未闻。
若是个暴君,他们自然拍手称快,可新帝登基以来的所作所为他们有目共睹,那可是难得一见的明君。
所以福宁殿前,跪满了一众朝臣。
有老臣就求到了五皇子跟前,这人正是赵瑾的外祖,当朝右相。
“外祖,这件事早在五年前就定下来。”赵瑾没有隐瞒。
自己五年都没有劝下的人,今时也不会妥协。
皇兄……他想回边城。
说起那位沈筠姑娘,他的聚宝斋还是因为她才被迫关门。
赵瑾失笑,其实没有什么所谓的四子夺嫡,皇兄只是浪费了很多时间寻她罢了。
关于她的故事自己知道的颇多——都是来自皇兄的酒后醉言。
每年的九月初六,她的祭日,皇兄总是喝得酩酊大醉。
他说:“母后说大舅舅是谢家最幸运的人,我总是不以为意。直到遇见沈筠,从她的身上依稀看到了舅舅的风骨,才懂了母后话里的意思。”
他说:“我相信她是有苦衷的,毕竟那是个为了个陌生人都能不顾性命的人,可我偏偏就是想要一个理由?”
他说:“我知道她不爱我,我只是想让她陪在身边,她不喜欢京城,我害怕她会离开。我错在得到陪伴,却想要拥有更多。”
他说:“她其实不知道传位诏书有两份,左相早就交给我了。只是那天,我将其撕毁了,这世上也就没有了所谓的传位诏书。”
他说:“老太监入宫之前有过一段情,但伺候老皇帝几十年也是有主仆之情,所以,毒下在我身,却害了她的性命。”
他说:“果真应了她的话,他们的故事不配拥有结局。”
赵珣最终得偿所愿回到了边城,守护着这座小城的安宁。
余生再未回过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