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找到自己位置坐下,左右皆是没见过的生面孔,绿衣俯在她耳边低声给她介绍着。
叶蓁蓁虽来了大半年了,却几乎未怎么出过门,放眼看去,满场莺莺燕燕中竟有一半都是不认识的。
嫔位以上的妃嫔是独座,每人面前有个自己的小桌。嫔位以下的,依品级分配,五人一桌,团团坐着。
白美人虽与叶蓁蓁品级相近,但由于怀有身孕,也在前面被赐了独座,此时正隔着几桌对着自己眨着眼揶揄地笑。
叶蓁蓁见左右妃嫔皆冷着脸不看她,便也没兴趣去贴冷屁股,自己拉过面前的甜品碟子,拈了个菊香马蹄糕慢慢吃着。
淑妃作为主办方,被皇帝拉了和他坐在一起,此时二人正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淑妃笑得开心,皇帝脸上也多了几分真切的暖意。
太甜了,腻。
叶蓁蓁撇开眼,丢下手里的第五个马蹄糕,又去倒了一杯菊花茶喝着。
这个菊花宴,哦不,中秋宴准备得不可谓不充分。菜单是一周前才定下来的,集齐了尚食局所有大厨们的心血,硬是编凑了二十四道与菊花相关的菜肴。
每桌随机摆了十二道,放眼望去,金黄一片,端的是富丽堂皇。
眼见人都到齐了,淑妃也没有开宴的意思,下面的人不禁有些好奇。
“怎么还不开始?菜都凉了……”
“是还有谁要来吗?”
坐叶蓁蓁对面的两个小宫妃私下里关系挺好,此时正暗戳戳咬耳朵。
这俩都是不受宠的,半年里能侍寝一次都够呛的那种,平时吃着尚食局的大锅饭,就指着逢年过节来蹭顿好的。眼睁睁瞅着面前的精致菜品一点一点变凉,别提多抓心挠肺了。
叶蓁蓁默默看了看面前自己吃得差不多的甜品碟,和饮了大半的小茶壶,低下头若无其事地把嘴角的糕屑擦干净了。
正擦着呢,感觉上面有一道视线扫过来,她抬起头,发现皇帝正盯着她看。
皇帝看了看她面前空空的碟子,朝自己面前那碟半点没碰过的马蹄糕指了指,安公公笑眯眯端了就送到叶蓁蓁面前。
一瞬间,殿上所有人的眼睛又转了过来。
叶蓁蓁:……
谢谢,但是抱歉,我真的腻了。
但皇帝赐的东西不吃又不行,她正纠结着怎么混过去,外面突然又传来一阵喧闹,有太监远远地喊起来:“太后驾到。”
皇帝起身下来迎接,众妃中除了淑妃几个少数提前知道了的,其他人都慌里慌张地站起来涌上前去。
太后自从大年初三去了皇寺祈福,到现在都大半年了,大家早就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这会儿突然回来,就好似一座大山压下来,大家难免又有些紧张。
叶蓁蓁一边跟着众人跪下行礼,一边暗戳戳抬眼偷看。
她是第一次见太后,有些好奇。
等看到了,发现和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本来绿衣告诉她太后是常年不管事的,每日只念经礼佛,和皇帝也相处融洽。她觉得怎么着也应该是一个看起来和蔼慈祥的老妇人。
但实际上,太后生得长眉细眼,颧骨略高,整个人偏瘦,一副精明相。而且可能因为年龄大了,肌肉松弛,嘴角微微下垂,看起来十分严厉。
叶蓁蓁只偷偷瞟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可余光还是瞥到在太后身旁搀扶的皇帝又一次把头转过来了。
您是属狼的吗?这么敏感?
待太后入座,淑妃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手表示宴会可以开始了。
皇帝站起来讲了几句话,大体就是这一年又辛苦大家了,希望继续努力之类的。虽全是些干瘪无味的场面话,可配上他一脸真挚的,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听起来倒是多了几分真情实感,惹得下面几个不常见到皇帝的小妃子都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讲完话就开宴了。
对面的两个小妃子吃得开心,叶蓁蓁刚刚吃多了甜点,又喝了不少水,现在腻得发胀,见没啥人注意自己,就决定溜出去吹吹风。
她夹了一小筷子菊花烧肉,然后装作手一抖,肉掉了下来,在腰封处留下一小道油渍。
她站起身,懊恼地向同桌几个人告罪一句,就带着绿衣往外走。同桌几个见她把皇帝赐的衣服弄脏了,还颇有些幸灾乐祸。
叶蓁蓁走得顺利,没注意到背后皇帝突然黑下来的脸。
……
叶蓁蓁在外面找了个没人的凉亭坐着。
中秋的月亮又圆又大,明晃晃地挂在天幕的一角,不用打灯笼也看得清周围。她手上拈着朵刚刚路上顺来的菊花,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花瓣,一会儿便满地金黄。
她今天心情其实不是很好。
中秋夜是团圆夜,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想,心里就涩得厉害。
她自小被红楼买了去,也记不起家人的样子,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家人,按理说早该习惯,不应该这么矫情。可是她今天总觉得自己心里空了一个口子,无底洞似的,怎么也填不满,吃了那么多的甜食也压不住从心中泛起来的酸涩。
她眨着眼逼退眼里莫名其妙的湿意,抬起头向四周看了看。
绿衣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此时四处皆静,目之所及的物体皆披了一层淡淡的银光。
包括对面的那个人。
叶蓁蓁看着皇帝走过来,内心有种开小差被抓包了的感觉。
她慌慌张张站起来屈膝行了个礼,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脑子一抽就把手上揪残了一半的菊花递了过去:“这菊花开得好,您要不?”
皇帝:……
他发现这小白兔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不行跪礼也就罢了,还敢送自己这种垃圾。
他沉着脸,狠狠地夺过菊花,一把……收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叶蓁蓁也没想到他真收了,有些尴尬:“那个,这朵不好,烂了都,我给您再去摘个好的……”说着便提起裙子要跑出去。
皇帝一把拽住她:“怎么,想跑?”,一边手撑在石桌上。
叶蓁蓁被他强摁着坐在石凳上,身体朝后仰着,背后紧硌着冰凉的石桌沿,又冷又疼。
自从那日在碧莲亭晕倒后,他在人前一如往昔,私下里却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冷着脸粗暴地对待她,就好似突然剥开了一层光鲜人皮,隐约露出皮下的恶鬼,冷冷地杵在她面前,像现在一样,令她逃不开,躲不掉。
以前那个温柔体贴的翩翩君子哪去了?现在这个粗暴又冷酷的男人是谁?
她眼神飘忽,皇帝见她还敢发呆更生气了,低下头咬住她的唇,猛一用力,有铁锈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叶蓁蓁吃痛,眼里立刻泛起生理性的眼泪,呜咽着求饶。
皇帝尝够了那口中的甘甜,这才满足地放开她:“衣服弄脏了?”
叶蓁蓁忙展示给他看,一边咧着嘴抽气,说话含糊不清:“介个是腰带,不撕衣胡。”
原来当时尚服局给配的是一条浅黄色镶珠的宝石腰带,与裙边的金蝶呼应。她嫌太招摇了又自己给找了一条暗红的。
此时那块油渍落在暗红的布料上,在夜里几乎看不出来。
才没有把你送的衣服弄脏。
叶蓁蓁努了努受伤的嘴,等着皇帝过来道歉,安慰自己。
皇帝眯着眼打量了一番,见衣裙上的确是再无半点污痕,满意地点点头,砸吧了一下血气犹存的嘴,转身走了。
叶蓁蓁直到绿衣寻过来才回过神。
她委屈极了:“绿衣你跑哪去了?”
绿衣见到她红肿的嘴也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奴婢去给您拿腰带了呀。”
说着她掏出一根腰带,嫩黄色的,上面嵌着的东珠宝石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一时没找到好的,只有这条了,您凑合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