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来的是小张太医。
叶蓁蓁看到那背着药箱的俊朗身影走来,眼睛一亮,向淑妃请求:“淑妃娘娘,臣妾与白美人情同姐妹,可否让臣妾与太医一同进去看看?”
淑妃盯着她看了会儿,允了。
叶蓁蓁没在意淑妃的复杂眼神,倒是张敬之注意到了,抬头看了看,又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正殿到暖阁的路不远,又有其他宫女跟着,叶蓁蓁找不到机会和他说话,只能拼命给他使眼色。
可惜直到走进暖阁,叶蓁蓁的眼睛都快抽了,他也一直眼观鼻,鼻观心,没看她一眼。
暖阁里气氛不大好,白美人蜷缩在皇帝怀里,白着一张脸,冷汗直流。
叶蓁蓁心里一沉,看着倒不像是装的。
太后也顾不上问叶蓁蓁怎么跟进来了,赶紧让小张太医过来看看。
倒是皇帝又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小张太医诊了脉,问了芄兰宴会上的吃食。芄兰一一说了,小张太医点点头,我松了口气:“倒是无碍,只是宴上的菊花茶性寒,娘娘多喝了些才引起的腹痛。”
淑妃刚处理完外边的事情进来,听见张敬之这么说,慌忙跪下:“是臣妾疏忽了。”
宴席菜品是她准备的,她也有责任。
皇帝也没说什么,白美人自个儿贪吃怪得了谁。好在没什么大事,就让她今晚直接在这里休息,明天好了再回去。
太后听了也放下心来。老人家赶了一天的路,又紧张了半天,这会儿精神松懈下来也有些吃不消了,就准备先回去,皇帝于是亲自送了她回慈宁宫。
小张太医这边写好药方,刚准备离开,目光扫过叶蓁蓁,却是顿了顿,在药箱里掏了半天,递给她一瓶金疮药。
“每日早晚各一次,三日痊愈。”
叶蓁蓁这才想起自己还顶着一张猪肠嘴,有些羞恼地接过药瓶。
指尖相触,旋即分开。
淑妃到前面让殿上众人都散了,回来刚好看见这一幕,目光微凝,脸上笑容不变:“有劳张太医了。”
张敬之面色平静点点头,和屋里各位主子行了礼离开。
淑妃安慰了白美人几句也要走,路过叶蓁蓁身边时停住脚步:“待会儿皇上还要来找本宫,白美人这边就烦叶才人多看顾了。”
叶蓁蓁恭敬应是,感觉淑妃的目光又在自己身上停了片刻才离开。
明明才是第一次打交道,大家地位身份差了这么多,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淑妃对自己却很有些敌意和……警惕。
待屋里旁人都走了,叶蓁蓁才过去看白露。她的腹痛已经缓解了不少,懒懒地躺在床上对着叶蓁蓁笑。
叶蓁蓁气不打一处来:“都要做母亲了,还没轻没重地贪吃?”
白露剐了她一眼:“还不是因为她们欺负你,我看不下去!”
“而且我问过芄兰了,她说稍微多喝点不影响的。其实刚开始我也是装的啦,不过后面真有点疼了。”
凉茶不是药,不会马上见效,所以刚开始她还真是装的,直到被皇帝搂在怀里,才慢慢觉出疼来。
话说,今天皇帝的怀抱可真冷啊,就像菊花茶一样,喝着暖暖的,到胃里却带着寒气。
……
流仙阁里也摆了一小桌。
四饼,五筒,七喜,八宝,八仙桌旁各坐一边。桌上摆了四五道菜,中间还有一碟团纹五仁月饼,都是叶蓁蓁用自己的份例从尚食局申请的。
尚食局今天忙着准备前边的中秋宴,这会儿才把饭食送过来。
正巧叶蓁蓁带着绿衣回来了。
大伙儿给叶蓁蓁行了礼,说了些吉祥话。叶蓁蓁过来看了看菜色,挥挥手让她们继续,自己脱了鞋,衣服也不换,盘着腿坐到一旁的贵妃榻上休息。
绿衣还空着肚子,七喜过来帮绿衣拿了双筷子,添了碗白饭。
绿衣夹了筷菜吃着,边侧了头问叶蓁蓁要不要也吃些,毕竟她宴会上只吃了些糕点,说不上多扛饿。
说来奇怪,在流仙阁中待久了,私下里众人竟似乎连上下尊卑都不顾了。
要说叶蓁蓁为此有做什么特别的努力,似乎也没有。只是宫里的下人向来是最敏感的一类人,平日里她举手投足中透露出的懒散与随意,不知觉地就感染了流仙阁里的大家。
七喜端了碗小米粥过来:“奴婢预先找尚食局那儿讨的,一直煨在小厨房里,还热着,您垫垫肚子?”
叶蓁蓁这会儿也有些饿了,就抱着碗倚在榻上小口喝着。
入口温度正好,不凉不烫。
“还是自己屋里好,宴会上都没什么好吃的。”她几口米粥下肚,胃里暖起来,满足地眯着眼,浑然忘了是谁在宴会上贪吃糕点涨胃。
吃过饭,绿衣给大家分月饼。
“中秋节就是要吃月饼,这样以后的日子才能团团圆圆。”
众人都笑着过来接,唯独五筒低着头不过来。五筒平时和八宝一样是个活泼性子,今天却一反常态地安静。
叶蓁蓁问他怎么了,五筒拿袖子搽了搽眼睛不说话,旁边四饼帮忙回答。
宫里每年会有一次机会让宫人与家里人互相通次信,一般就是在中秋节前几天。
五筒今天上午刚收到家里的来信,说是他父母上半年时一次出门赶集,路遇世家悍仆纵马过市,被马踢到要害,还没送到医馆便去了。
因着皇宫内外沟通不便,五筒直到今天才得知父母离世的消息。
亲人骤逝,又见这团圆饼,这才触景生情。
流仙阁众人听完不免又唏嘘了一番。叶蓁蓁也安慰了几句,又问他:“你原是父母皆全的,怎会让你进宫来做这个?”
按理说一般只有实在过不下去的小孩才会被送来皇宫当阉人,大多都是父母皆亡的孤儿,像五筒这种双亲健在的的确比较少见。
五筒说他是自愿来的。他家里还有个妹妹,比他小几岁。那年,生了急病,父母实在顶不住了就想着要不然不治了。他那时候也小,心疼妹妹,一心只想着找个最有钱的地方当差,便脑子一热便自己偷跑来当了太监。为这个事,家里老娘险些没哭瞎眼,不过好歹他妹妹的命算是保住了。
“那这会儿你家还有什么人吗?你妹妹怎么办?”绿衣皱着眉问他。
五筒摇摇头:“这封信都是我妹找人帮忙代写的。这几个月她都是邻居街坊们帮着照顾的,她才七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说着又要哭出来。
叶蓁蓁也觉得不好办,七岁的小女孩自己流落在外面,虽有邻居们看顾,也实在太危险了。她细细问了五筒他妹妹的姓名和住址,准备等明天去找白美人帮忙。
上回她帮白美人家一个大忙,白父升了官后如今他们的生活也好过了不少,添张嘴吃饭也不是难事,上次就说要准备招个仆妇好减轻白母的负担。而且她家里还有两个妹妹,正缺侍女,穷人家的七岁孩子已经很能干些活了。
她把这个打算和五筒一说,五筒跪下来就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
“奴才谢主子!主子的大恩大德,奴才,奴才全家人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
叶蓁蓁乐得腰都直不起来:“别说的那么严重,你妹妹过去也还是要干活的,又不是去过小姐的日子。”
五筒连连点头:“奴才省得,阿妹最是勤劳能干的。”
其他人见叶蓁蓁这样帮忙也很感动,八宝有些羡慕:“主子待五筒可真好,要不是我家里已经没人了,也想让主子帮帮我呢。”
叶蓁蓁嗔怪地一巴掌拍在她头上:“去人家府里当差又不是什么好差事,倒值得你羡慕上了?”
八宝捂着头却是很认真地看着她:“主子,是真的。能去贵人府上当差已经是极好极好的差事了。”
每顿有饭有菜,每日有衣有鞋,每月还有月例,年底还有赏钱。不用担心无以为继,不用担心居无定所,也不用担心哪日会被家人卖去勾栏。而且若是在主子面前混得好的大丫鬟,与一般的小商户家女儿也差不离,极有体面,出来后也不愁婚嫁。
在这个时代,的确是穷人家极好极好的出路了,只要你可以出卖你的尊严。
可是在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尊严本就一文不值。
叶蓁蓁本也应该是知道的。
可她怎么就下意识地反感这种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