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苑,岑老夫人居住的地方,秦宋熟练的避开守卫,小心翼翼的敲了敲房门。开门的赫然是昨日刺伤老夫人的蓉儿。
“秦公子,请进。”
秦宋点头迈进房间,只见老夫人倚在软榻上,伤了的左臂精心包扎,脸色还是苍白,但神色已经不见昨日之狼狈与癫狂。
“青怀,如何了?”语气充满希冀。
“已经办妥,只是……”
见秦宋神色犹疑,老夫人忙坐直身子,“只是什么?”
秦宋犹豫道“只是服下妖丹后,徐二小姐的身体未见任何变化,她真的…真的能醒吗?”
老夫人闻言,轻轻松了一口气,“当年,她是这么告诉我的,说是只要把她的内丹给若白服下,若白便能活下去。如今还未见效果,应该是时辰未到,你我都耐心等待吧!”看着秦宋仍旧犹疑的样子,接着道“青怀,我知道你心善,因为三年前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可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也是我们所有人没有设想到的。她说可以那便一定可以,她总是不会伤害若白的,你便放心吧!今晚一过,一切也该都结束了。”
“老夫人,青怀明白,只是徐二小姐一日不醒,我也就一日不安。当年要不是我,也不会到这步田地……”秦宋黯然道。
老夫人看秦宋如此,微低下头,神色不明。
“秦公子,请喝茶。”蓉儿端茶的声音,打破了一片寂静。
“蓉儿,什么时辰了?”老夫人抬起混浊的眼睛看着她。
“回老夫人,还有一刻到丑时。”蓉儿轻声道,老夫人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老夫人的目光跟着蓉儿出去,房门闭合,阻住了她视线。老夫人有什么话到了嘴边,又斟酌许久,方对秦宋言:“莫城主动用大量侍卫将岑府严密监视起来,我与蓉儿寸步难行,此次多亏有你。”顿了顿,老夫人走到秦宋面前,“不得已又将你牵连其中,我已愧疚万分,现如今我只能再厚着脸皮想要再求你一事。”
说着便缓缓跪下,秦宋大惊,赶紧扶住老夫人,不敢受此大礼。他虽然不知老夫人之前为何要骗自己去放妖丹,但他明白老夫人待他的好是出于真心,连忙施礼道,“老夫人尽管吩咐,只要我能做到。”
老夫人望向门口,轻叹了一口气道,“今夜之后,我想把蓉儿就交给你,你带她离开岑府,越远越好。”
就这样,秦宋有些诧异。但还是应了下来,老夫人这才放下了心。
“蓉儿是我十几年前经过淮州时捡回来的孤儿,我当时是看她有修习法术的根骨。”老夫人自嘲的笑着,“但她呀,真是个实心的孩子,谁对她好,她便对谁更好。这三年来,若没有她在我身侧帮我,我怕是早已经被锁心结弄的失去理智了。”
“昨日……”
“昨日若不是她刺我那一下,我或许会因为‘丑事’被揭发,羞愧自尽吧。”老夫人面色平静。
可就是这样的平静让秦宋感到万分难过。
敲门声响起,蓉儿手里捧着一个狭窄的长形的匣子放在了桌上。
秦宋悄悄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子。她身着鹅黄色衣裙,眉目清秀,乍看寡淡至极,但若细看便会发现其五官精致,眼尾结束时微微上挑,透着明媚的气息。但无论如何,这与昨日要刺伤老夫人的形象都大相径庭。
蓉儿似乎察觉到了秦宋的打量,只是眉毛轻挑一下,端正的坐着,不置一词。
老夫人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个长匣子,神色凝重。
一室静默。
老夫人抬眼就看见秦宋正襟危坐的样子,眉眼间均是故人。听闻秦家一心想把他培养成探花郎,却没想到他却不爱锦绣文章,却喜爱舞刀弄枪。
老夫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我们岑秦两家世代交好,祖祖辈辈在这青阳城扎根,那时候,青阳城比现在还要繁荣,被誉为南京城啊!你知道吗,你爹爹当年也和你一样,不爱经商那一套,就喜欢当一个江湖侠客,这青阳城大大小小的事情,只要有不平,那里就有他,不知道被你爷爷教训过多少次了,但就是不改,回回都是你娘跑去救他。”老夫人似乎一下子有了倾诉的欲望,絮絮叨叨的回忆着。
秦宋端着茶水,轻抿两口,似也不着急,认真的听着老一辈的辉煌。“那为何祖父在世时,从不让我们回青阳城?连祭祖都是在云州。”
秦宋突然的发问,让老夫人一僵,随即几不可闻的笑道“秦老先生呀!”接着自嘲一笑,脸上的皱纹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更深刻了些。
她徐徐地瞥了一眼外面的月亮,艰涩地道,“当年的事情,总要有人知道,也总该有人记得。”
秦宋看着老夫人突然凝重的表情,也端坐起来,右手手腕在袖口的遮掩下有一圈红痕发着微弱的光。不过这一切,沉浸在回忆里的老夫人是看不到的。
“三十多年前,岑家家主,也就是阿璧的祖父,与你的祖父秦家秦老先生从小就一起长大,感情甚笃。那时的秦岑两家已经不如前几辈的风光无两,他们二人也都视重振家族昌盛为己任。当时秦家在云州就有了一些产业,秦老先生常年往返于青阳城和云州,也打出来了一片天地。而公公一直恪守祖训,不敢和云州各贵族有丝毫牵涉。在外谈生意时,偶然于一片险地遇到了被封印的不知洲。不知道是不是天意,我当年是第一次跟随我的师父游历,刚好遇上了遇险的公公。”
“我曾听母亲说过,老夫人年轻时也是风华无双。”
闻言,老夫人抬手轻轻的抚摸自己眼角的皱纹,喃喃道,“我自小也是孤儿,被师父捡上了山当男孩子养大,师父传授我道法,让我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只是这富贵温柔乡早已经让我忘却初心。”
“而师父他老人家为了将不知洲再次困住,熬尽了心血,当时便去世了,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当时师父的眼神充满了担忧与懊悔,但她当时不懂,如今懂了,却也迟了。
秦宋后背阵阵凉意,若是不知洲真的再次被封印了,那就没有现在这些事情了。
院外风声飒飒,圆月高悬,俯视着人间。
“我们当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做了一件可怕的事情。”老夫人瘦弱的身体忽然颤抖着,似乎现在回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
良久,才缓缓道“我们杀了人,杀了很多人!”
秦宋皱着眉头,震惊不已的看着这个老人。
可岑老夫人却似乎陷入了那种恐惧的回忆之中,神色又有了当初癫狂的样子,“我们沿着那条山谷,不知走了多久,有一个村庄。”
“他们的哭嚎声、求饶声在我耳边萦绕……可是我…我听不见,我什么都听不见!”
“只想着要杀了这些人来祭阵,我就能……就能……”
看着已经陷入回忆的老夫人,秦宋缓缓闭上眼睛,手紧紧的握着,符纸被汗水浸透。这一切的开始就是这样吗?秦宋心里不是滋味,他不知该不该怜悯老夫人,恶因结恶果。
门外忽然风声大作,天上圆月高照于松林,树影婆娑,大风使劲的拍打着门窗,一声声就像要扣在心里。
一直坐在一旁静默的蓉儿迅速的打开匣子,取出里面的长剑防备的侍立于门前,手中宝剑也呼应着拍打门窗的声音,发出阵阵嘶鸣。
“你走吧!”老夫人似乎终于找回了理智,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秦宋起身走向内室,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恢复平静,坐的挺直的老夫人,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今日听到骇人听闻的一切,已经超过了他二十年的认知,让他无所适从,他的左手紧紧的握着右手的手腕,没于黑暗中。
此时楚暮正带着小鱼在顾倾阁的密道里,“楚暮,你说他们当年碰到不知洲,明明已经困住它了,后来为什么又要放出来?”小鱼一边帮楚暮布置阵法,一边道。
楚暮拿着朱砂笔在池子周围布阵,沉思片刻道:“世间万物都有欲望,不知洲最擅长的便是激发欲望。”
“所以他们便控制不住的杀了那么多人祭阵!”小鱼恶寒的道。
“欲壑难填,若他们没有那么大的贪念,或许今日也不会有此一劫。小鱼,不要小瞧人的贪念。”
“也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小鱼终于把四周的符咒都贴好了,蹲在一旁看楚暮画阵图。“就像秦昊,就是秦宋的爷爷,他后来知道了,就没有和岑家一起同流合污。”
“好了。”楚暮收起朱砂笔退开,只见一个图案出现在水池周围,配合着空了的水池,就像一只睁得圆圆的眼睛。“只待那边的消息了。”
“我去看看,秦宋的身手真的很差。”小鱼轻轻的拽着楚暮的袖子低声道。
楚暮轻叹一口气,“你就这么关心他,或者你是想过去揍人!”
小鱼急忙摇头,莫名觉得自己选哪一种都不对。
“嗯?真不是?”
“真不是,我就是过去看看,保护他们,真的!”小鱼恳切的说道,“楚暮你要相信我。”说着举起四只手指做发誓状。
楚暮看着她一脸期待的样子,轻笑一声道,“万事小心。”
小鱼忙不迭的点头答应,转身就走。楚暮看着她一溜烟的跑开,活似害怕自己反悔的样子,哭笑不得。为以防万一,松涛苑那边要有人看着,自己在这里主持阵法,不能离开,本就是要她去的。
她虽说心思单纯,但是法术高强,寻常的人却也是伤不了她的。
楚暮转身看着身后的阵法,神色沉重,微微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