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骨背靠着潮湿坚硬的墙壁站着,眉目低垂。
第二次了。
第二次不明原因的被囚禁,而不伤害他的生命。甚至不对他过多限制,就像是在等待他做什么似的。
他能做什么呢?自戕?逃走?向外界求救?只有最后一个对于他们来说是有意义的。
他能求助于谁呢?友人,师父?或者,是兰舟先生?
他如此普通的一个人,算来也只有这一点是值得别人算计的了。
或许,他们的目的,就在于隐遁于群山之中的兰舟先生?
那么,他就更不应该顺那个人的意。
首先他虽是兰舟的徒孙,和兰舟却并不亲密。其次即使能够找到兰舟,他也不可能用自己的事去麻烦别人。
那个人真的是看错他了。
不过,到底是谁呢?
对于兰舟先生有所企图。
和众妖都有来往,而且又对他的行动了如指掌……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就第一点就不可能。兰舟先生何等高风亮节的人士,或许在对立的立场会有人恨他,但绝不会与人结下私仇。
他对兰舟先生在朝的事,说实话不太了解。
如果有机会的话,也许可以问问师父。
如果有机会的话……
嘉慕会来救他吗?
如果惦念他的话,放在过去,他会为之喜悦不已。
那时候只一门心思的思慕她。
可是当她回应了之后,自己却茫然了。
他把自己的生命看得比什么都轻,可是嘉慕却不是。
这么一想,还是嘉慕不要理会他,放弃他比较好。
他是个人渣吧。
配不上师父的承劭。
能够死在这里也好。
一想到会这么死去,就会产生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罪恶的生命终于到头了的感觉。
生长着青苔的石头噗通一声坠入深潭中。
卷起环形的波漾。
闭上眼,不愿意去回想的事情,却在这无尽的阒然萧索中,浮现在眼前。
——
“救我,救我......”
少女眼眶通红,痛哭着哀求他。
熟悉的笑容已成为逝去之物,残留在她脸上的,只剩下悲伤和绝望。
贺清许死人一样站在原地,握紧拳头,一动不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棍棒一下接一下地打在少女的脊背上,血淋淋的刺眼。少女的哭声也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无力。终于,她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了。
父亲严厉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嗡地轰鸣着。
“清许,你太善良了,这会给这种心术不正之人可趁之机。你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和这种下贱的女人交往?为父以前是怎么教你的,你全都当我耳旁风了吗?
家规是怎么写的,你全都忘在脑后了吗?今后再让我发现这种事,在那里挨棍子的就是你了。罚你闭门反省三个月,抄一千遍家规,好好地把它们镂刻在心里!”
他茫然地答应着,魂不守舍地回了房间。
少女的悲泣声始终在耳边挥散不去,闭上眼的时候,看到的也全是少女被鲜血染红的脸。和昔日少女的甜美可爱的笑颜和悦耳的声音相对比,阵阵恨意和痛苦像一座山一样压在他心头。
父亲,那女孩真的不是你所说的那样,她根本就没有高攀的意思,她只是同情他总是孤身一人,才主动与他聊天,玩闹,她是他第一个朋友啊。
父亲,他哪里是什么身份高贵的公子哥,他是个不被人喜欢、不受欢迎的孩子,更是一个连自己的朋友都救不了的窝囊废啊。
禁足的三月,他整日不言不笑,食不知味,可是父亲再见到他时,却说他长进了,成熟了。
他默然无语。
父亲,原来你喜欢的,是这样的儿子啊。
他十六岁时,和父亲去山中打猎,遇见了他的师父。师父想收他为徒,父亲言辞拒绝。他也装出十分厌恶,坚决不去的态度,父亲非常满意。
可是晚上在客栈,趁着父亲睡觉的时候,他又跑到了遇见师父的地方。师父没在那里,他却遭遇了野兽。
他又气又恨,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举起弓箭,朝着它的眼睛射去。野兽负伤,哀嚎着想扑过来,他又一箭精准地射中了它的腹部。血流不止,野兽倒地不起。
正站在那里发呆的时候,师父却出现了。夸赞他天赋异禀。他跪在师父身前,求师父带他走。
师父不解,问他为什么。他不说,只是跪着。最终师父还是同意了。
就这样,拜师同师父修道.。他比谁都努力,将全身心投入到修行上。他以为自己变得更强,就能够摆脱懦弱的过去。
后来有一天,他下山帮师父采买生活用品,碰到了一群流氓正在贩卖人口。
那被卖的几个女孩满面凄惶,不断地向周围路过的人求助,可是没有人理睬她。他顺手将几个流氓打退,从他们手中救下了她们,把自己仅有的一点钱分给了她们。
他以为自己做了好事。他以为自己只要多救几个人,就能够逐渐抹平年幼时候的罪恶感,他努力地帮助着身边的人,直到他在街上看到一具眼熟的尸体,正是他最开始救下的女孩的其中之一。
她瘦弱不堪,浑身是伤,他问别人是怎么回事,那人回答他,谁知道呢,是被匪徒打死的,还是被主人虐待死的。死个小姑娘,再正常不过了。
他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再回到山上,连修道的热情都不再有了。他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即使不再软弱,还是救不了别人。
师父找他谈心,他不想说,却向师父辞行,说想出去走走。师父同意了,还将承劭赠与了他。
承劭,承劭。是在提醒他,君子慎独,注意一言一行,做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吗?
可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如同幽灵一样游荡在人世间,想着哪怕多帮助一个人也好。
如果死在为他人付出的道路上,这条生命也不是毫无价值吧。
后来,遇到江大人,遇到南会钧。
因为他们需要自己的力量。因为能够帮助他人。
所以没有说出自己的来历,只是一无所求地想要身处在这个位置,保护京城的人们。
这样很好。既然摆脱不了那过去的阴影,就用一生去赎罪吧。他这样对自己说。
辛苦的工作他来做就好,责任也全由他承担。他不怕累、不怕苦、不怕被误解、不怕受伤、不怕失去、不怕死亡,他什么都不畏惧。
可时不时的,还会不经意地像父亲那样,教训别人,批评别人……偶尔也会被自己的情感冲昏头脑。
本不该意识到“自我”的存在。可是还是会屈服于自己的欲望。
渴望被承认、渴望被关心,渴望被爱。
他本来是不配的。可却忍不住想向那个人索取这些。
而她也同意了。
这样......真的可以吗?如果他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很对不起她吗?
这么一想下去,果然还是她不在乎自己的好。
在这个时候却听见了他比什么都想听见,也比什么都不想听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