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栩荷接到电话，要她半个小时内到富江区启泰本部大厦第33层报到。她自然二话不说，急忙打了个车就过去了。

当时为了确认，她问了那人好几遍，直到得到明明白白的回答，她才相信这不是什么恶作剧，而是真的了。

车子很快到了启泰本部大厦，下了车，金栩荷抬头望着这座金光闪闪的高楼，一时间心潮澎湃。

以前还在启泰鞋店当销售员的时候，下班坐公交路过这里，她总忍不住向外张望，幻想着自己某天也能昂头挺胸进去那座大楼，坐在某一层的某一个属于自己的工位上，画着梦寐以求的设计稿。

周围是干净整洁的环境，友好优秀的同事，轻松优渥的待遇……那才是真正的梦想成真，走上了人生巅峰啊！

而现在这一切马上就要实现了！

走到楼下，由于已经快到下班时分，因此楼内上下来往的人很多。

这座大楼基本上只有启泰一家公司，在本部工作的员工大概200人左右。金栩荷看着繁忙的电梯，虽然知道要上33楼，但难免有些怯怯，于是先来到前台问一下。

一个穿着启泰工装，打扮精致的小姑娘微笑问她找谁。金栩荷说明了来意，那女孩听她说“33楼”，明显的神情有些惊异。

“小姐，您确定是33楼？”

金栩荷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真是恶作剧？

她有些惴惴地点了点头。前台女孩又看了她一眼，犹豫着拨通了一个号码。

“lily姐，一楼有位金栩荷小姐，说要到33楼找董事长……”

金栩荷一听“董事长”三个字就蒙了，33楼是董事长的办公室？怎么刚一来就要见董事长？难不成她认出我来了？

一路带着惴惴不安，金栩荷坐上了电梯。电梯里本来挤得满满的，不过很多人上来又下去，最后只剩下角落里的她。

见四下没人，金栩荷赶忙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

要是知道要来见董事长，她就先洗个头了！这油腻腻的头发，还有这张蜡黄的脸，好歹也该擦个遮瑕霜吧；口红竟然随便擦了个颜色，跟身上的衣服完全不搭，还有这双运动鞋，什么鬼！……唉，总之整个人看起来怪怪的，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挑不出毛病来。

叮咚一声，33楼到了。

金栩荷深吸一口气，小心地迈步出了电梯，踏上了厚厚的隔音地毯。一个笑容甜美、姿态大方的漂亮小姐姐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

“你好，是金小姐吗？我是高董事长的秘书Lily。”

金栩荷急忙点头问好。

“请跟我来。”Lily领着她向里面走去。

金栩荷有些紧张地迈着小碎步跟在后面，不断暗示自己，尽量保持镇定。虽然上次给董事长留下了坏印象，但是这次无论如何一定要争取到留下的机会！

“董事长，金小姐来了。”

Lily敲敲门。

房间里，一个熟悉的威严声音响起。

“让她进来吧。”

Lily为金栩荷打开门，示意她进去。金栩荷向她点头道谢，便迈步走了进去，然后走到了宽大的办公室中央，面对着高慧仪的办公桌。

偷偷环视一眼，这间办公室足足有100平米那么大，比金栩荷租住的整个房子都要大。摆设却很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一排通顶的柜子，一套真皮沙发，一张会客茶几，一个茶水柜。在高慧仪坐的办公桌后面还有一个门，应该是她个人的休息室。

金栩荷此时远远站在几米远的地方，看着高慧仪，她仍旧是先前那个模样，衣着干练，表情严肃，坐在办公桌后，正低头在一份文件上写着什么。旁边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看样子恭敬又诚恳。他便是启泰的元老级人物，总监事秦毅。

直到过了两分钟，高慧仪把文件递给旁边的秦毅，才抬起头来看她一眼。

“你就是金栩荷？”

高慧仪开口问道。

金栩荷点点头，低低应了一声“是”。

高慧仪仔细看了看她，感觉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站那么远干嘛？往前来，坐。”

金栩荷看了看高慧仪办公桌对面的一张椅子，犹豫了一下，慢慢蹭了过去。

刚坐下，高慧仪突然道：“你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黄？”

金栩荷忙道：“哦，没事，之前有些小感冒。谢谢董事长关心。”

高慧仪点点头，带着一丝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不知是不是我老了，看谁都像是见过似的。我们之前见过吗？”

金栩荷不敢骗她，老实地低头小声道：“董事长，之前在富江街的鞋店里……我因为做错事，被您解雇了……”

高慧仪哑然失笑：“呵，我说呢，原来是你。没想到你还会画画，在鞋店里做销售员，真是屈才了呢！”

金栩荷看了一眼她的表情，似乎比之前更冷了，不禁在心里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高慧仪又问道：“这些图，真的是你画的？”

金栩荷抬头，看到确实是自己在那天叶佳期的宴会上画的设计草图，于是肯定地答道：“是的。”

高慧仪往椅背上一靠，又问道：“上过专业的设计院校吗？”

金栩荷摇了摇头。在报名表上，学历那一栏她是空着的，也许董事长知道了她的来历，会更加看不起她吧。

没想到高慧仪并没有接着问下去。

“你对服装这个概念，是怎么看的？”

金栩荷一愣，这个问题乍一听很大，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高慧仪见她发楞，不耐烦地皱眉。

“发什么呆呢？问你怎么看待服装这个概念，有那么难回答吗？”

金栩荷见她发急，心里咯噔一下，简单组织了一下语言，便脱口而出。

“服装……服装是给人来穿的……”

说完自己都觉得丢脸，肯定会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吧！

没想到高慧仪并没有看她，只低低嗯了一声道：“继续。”

金栩荷受到鼓励，深吸一口气，把自己对服装的理解大胆地说了出来。

“服装是人类所特有的概念，一般有保暖和美观两种功能，但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人类在狩猎时代就懂得服装美观的作用了……

然而社会发展到现在，美观这一特性似乎一直在被人类所强化，而渐渐忽视了其他……比如……比如现在很多年轻人的审美，认为瘦就是美，胖就是丑，其实不是这样，合适才是美。服装也是如此，并不是说身上的服装多漂亮、多昂贵、款式多新颖、制作多精良就是美的、就是好的，首先要适合自己。

如果一个人穿着不合适自己的衣服，即使是龙袍也很难说漂亮……还有……还有我感觉很多人已经被服装给绑架了，我有个朋友，衣柜里总有成堆的漂亮衣服，她每天花在考虑穿什么上面的时间就被浪费了很多。服装不是为人服务，成了人服务服装了……”

“你说这么一大堆，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啊？”

金栩荷正说得越来越流利，没想到突然被高慧仪打断。

她顿了一顿，发现确实是自己太紧张，刚才的话说得语无伦次，难怪董事长会打断她了。

“我……我的意思是……服装要服务人，要适合人，只要是适合的，无论贵贱，就是美的，就是好的……”

随着高慧仪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她的声音也随之低了下去。

过了一会，高慧仪才道：“肤浅，乱七八糟。不过还算有几分意思。记住，每一件服装都是为穿它的人而生的，如果没人喜欢，那就不算服装。即使你在上面镶了钻石也没用。懂吗？”

金栩荷赶忙点了点头。

高慧仪随后又问她那些设计图的灵感来源。

“我……我的灵感来源很不值一提，我平时喜欢……放空自己，然后去注意一些平时不怎么注意到的东西，比如藏在盆栽叶片下的一个蜗牛壳，或者柜子的某个角落里打扫不到的一小片蜘蛛网，或者某幅画里某个不起眼的小配角……

总之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就会有种想拿笔画下来的冲动……然后从搜集到的这些材料里找灵感……”

高慧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还真是个外行。别人都是看秀、看时装杂志，你却是在发呆？呵呵，真是让我开眼界了。”

金栩荷低下头，感觉到心像一颗落入泥潭的石头，开始慢慢往下沉。

于是鼓起勇气问道：“那请问董事长，您今天叫我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金栩荷的眼睛本是柔和圆润的，但是一旦认真起来，眼神亮得摄人。

高慧仪嘴角轻蔑一撇，“我叫你来，就是让你看清楚自己，认识自己真实的水平。这次算你运气好，有一个人走了，你是替补，好好干吧！”

金栩荷听明白了，她不过是捡了个便宜，并不是因为自己的作品有多好。想到这里，她突然感觉鼻子发酸，眼睛蒙上了朦胧的水汽。

高慧仪看在眼里，突然高声质问道：“怎么了？觉得委屈？你还真以为自己很厉害吗？好，我不逼你，要是觉得委屈的话，我还是那句话，趁早高就去……”

“不，董事长！请您给我这次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绝对不辜负您的期望！”

金栩荷激动地大声道。一直以来的不甘终于化作委屈的眼泪流了出来。这些年，那么多个日日夜夜，要不是这个梦想支撑自己的话，她根本撑不下来！所以，这个机会，她一定要抓住！

高慧仪的眼神终于柔和，嘴角微微一挑，看来她得到了想要的回答。

“好，你记住，要留下的话就要比别人都努力！要是哪一天你拖了启泰的后腿，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赶你走！明白吗？”

金栩荷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抹了下眼泪，郑重其事地起身向高慧仪深深鞠了一躬。

“你的基本功还差得远，画的乱七八糟。从明天起，每天画一百张效果图，十个系列，能做到吗？”

一天一百张效果图，还要十个系列！对一般人来说，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自认为灵感不断的金栩荷，以前画得最多的一次，也不过二十几张而已，也没有考虑成系列。现在难度简直是成几何倍数增加，工作量可想而知。

但是她没有犹豫。

“好，明天这个时间，我会交给您的。”

这是她的倔强，也是她梦寐以求的开始的机会。

高慧仪点点头。

“你去吧！记住，你现在的身份，只是启泰的编外人员，工资参照试用期标准，不要对外到处乱说，我讨厌骄傲自满的人，知道吗？”

金栩荷咬了咬嘴唇，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她本来就没奢求很多，只要能进本部，能从事有关设计的工作，就已经别无所求了。

金栩荷走后，秦毅开口道：“董事长对她太过严厉了吧。”

高慧仪揉了揉发酸的额角，站起来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秦老，我们现在的局面，不能再温和下去了。是不是真金，还需要猛火来炼啊！”

秦毅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到底是一时头脑发热，还是真的有价值，就看她能坚持几天了。说起来，她还真的跟当年的你有几分相像呢！”

高慧仪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久违的舒展笑容。

“秦老，您也太抬举她了。当年我可是破釜沉舟啊，如果没被逼到那个份上，潜力是发挥不出来的。她能坚持三天就不错了！”

秦毅笑道：“希望她能抓住这次机会，这样，对于新元，我们也有新鲜血液能与之相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