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5年之内，必有一场同学会。

接到电话的时候，其实曾言言并没有那么想要参加，不过她也没有拒绝，只是说“最终把时间确定下来的时候，看一下没有别的安排就会过来”。换成早几年，尤其是自己刚开始做业务的时候，怕是肯定说没空去的。

曾言言一直觉得，当年做业务不愿意和身边的人推荐保险，最大的心理障碍，可能是因为自己能赚到佣金。

最近这半年多，老同学来找自己咨询保险的是越来越多，原因有三。

首先是因为大家刚毕业的时候都穷得叮当响，月光不止，可能还要靠父母救济，怎么也不可能把钱花在保险上。而现在基本上都不再是当年那个每月只赚三五千的可怜虫，开始有了一点积蓄，能考虑买买保险了。

第二个原因大约是不少同学人生节奏掌握得非常好，毕业、工作、结婚、生子，差不多已经人生圆满了，却也觉得接下来肩上担子重了，就考虑来买个保险分担一下。

但是曾言言觉得，可能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他们观望了三年多，见她居然还在原来的保险公司没有离职，大约是比较靠谱。ZR是做过数据统计的，代理人平均在公司的留存时间是1.8年，除去那些退休之后来卖保险消遣一下的，可能这个数据还要更低，估计不到1.5年。而本科以上学历做销售的人员，留存时间根本没有确切统计，但是猜想一下估计数据只会更差。毕竟那么多人都问过她同样的话，你好好的一个985名牌大学毕业的女孩子做什么不好，跑去卖保险？可见舆论对于高学历的人做保险销售，都是持以迟疑和观望的态度。

能留到现在的，应该是做得非常不错，总让人更加有信任感。当然，大多人完全搞不清楚，在保险公司工作，和拥有销售保险的资质，完全是两码事。

不过这并不影响曾言言向他们认认真真介绍保险产品，甚至有些严肃地要求某些人必须给自己买上定期寿险、意外险和重疾险等等，比如刚买了房子，贷款50多万的蒋超冯以及自己开网店的朱晓青。回想起来，那时候自己的“促成”做得比当年真的有业绩考核的时候还要好，几乎是苦口婆心地解释和劝说。曾言言心想，怎么自己有钱赚的时候，就没那么有动力呢？

其实她心底是知道的，始终过不了的那关，恰恰就是因为做销售有佣金，所以熟人爱买不买的时候，她没法开口让对方一定尽快决定。那感觉就像是守在一旁等着数那最后百分之二十的提成似的。

班长蒋超冯颇为锲而不舍，第一通电话曾言言并没有明确拒绝，这在他的概念里就是八成已经答应了。第二通电话的目的，就是把剩下的两成也给敲定下来。

这种水磨工夫，怕是连资深的老业务员都要甘拜下风。曾言言觉得与其花时间周旋拒绝，去见见大家，吃顿饭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终于是答应下来。

蒋超冯把答应参加聚会的同学拉了个群，再三叮嘱“不能带家属”，这一点倒显得颇为贴心和懂事。三四年没见的同学，自己遇见都不一定能聊得多欢，如果把家属带上，真的成了大型炫耀尬聊式桌餐了。

聚会的餐厅就定在学校后门不远的“姐妹家常菜”。曾言言到的时候，蒋超冯、周励、徐珏钰已经在闲聊着，她听到一句“读大学那会儿可吃不起姐妹的炒菜，一个青椒土豆丝盖浇饭就很满足了”，便接上话：“还是有人吃得起的，你们记得班长有次买了个18块钱的炒牛柳……”

“然后我抢了一筷子，把他心疼得不行！可是最后居然说，请大家都尝尝，算是豁出去了！”周励接上话。

“曾言言，好久不见了啊！变漂亮了！”

这些寒暄客套的话题说完，人也来得差不多。在蒋超冯的努力下，全班18个同学，除去没有留在上海的3个，竟然有八成都参加了这次的聚会，满满地坐了一桌。

各自都选了自己想吃的菜，让服务员下完单之后，有人起哄：“班长说两句吧。”

蒋超冯在大学那会儿不算最讨人喜欢的，似乎那个年纪里，干部们都属于存在感很强，讨喜感却有些弱的人士。不过工作历练几年之后，他身上那股子优越感锋芒没有那么盛，在掌声和笑声里，居然有些羞怯了。

“你们这是笑话我。这次召集大家聚一聚，主要是觉得，毕业之后我们都是私下与某个人联系，整个班的同学都快疏远了。毕竟在一起四年是缘分，也都还在上海，真的应该碰个头。”

蒋超冯这段话看来是真心的，召集聚会没有什么直接的目的，只不过觉得该聚一聚。读书是为了升学，升学是为了一个好的工作，然后再追求更好的前途，一直以来大家做事都那么有目标，遇到这样似乎没什么道理的也没什么明确结果的事，突然间都沉默下来。

倒也不只是尴尬，可能不少人觉得，蒋超冯说得竟然是对的。如果不是觉得谁能帮得上忙，基本都不会去联络老同学，似乎是势利了些。虽然人生最终都是和那些有趣有用有共同语言的的人接触得最频繁，不过毕业没几年几乎都已经把大学同学都淡忘了，也的确显得人情冷暖太现实。

这沉默的氛围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但是做培训的曾言言知道，其实有时候一分钟对于很多人来说，已经是太久了。有一堂关于表达训练的课程叫做PTT，其中有一分钟演讲、三分钟演讲和五分钟演讲，台上的表达者如果不能根据即时抽到的主题进行整整60秒的即兴表达，就只能站在那里和台下的观众大眼瞪小眼，场面和现在就非常相似。

因为懂得完全没有反应的听众让表达者心里会产生多大的压力，曾言言毕竟还是见不惯这样的冷场，她便接过了话茬：“班长你是不是觉得刚毕业的时候大家都太穷，还是没钱出来聚餐，所以拖到现在了？”

“那班长就搞错了，现在有的人上有老下有小，更穷了！”周励很拎得清配合了这个玩笑。

“姐妹怎么可能吃穷你，别开玩笑，你是在国企上班吧，福利不要太好！”

“是啊，姐妹是不会让我变穷的，老婆孩子是无底洞。”

“班长，我要报告，周励这是在炫耀！就他已经当爸爸了，瞧他得意的模样！”

说到底都还是年轻人，而且也都彼此熟悉，玩笑开起来之后，整个包厢的氛围立刻变得轻松起来。

此时，服务员陆续把菜端了上来，然后大家就更欢快了。

“酸辣土豆丝！这菜谁点的？我们好歹也都是工作了几年的人，让我吃大学里整整吃了三年的菜啊，太欺负人了。”

“其实还有点怀念学校时候的那些味道，关键是又便宜又好吃。好像一碟土豆丝才8块还是12块对吧？我们公司在徐家汇，你们知道有多可怕，一份中午的套餐都是28块起，蔬菜就这么几根土豆丝几片生菜，肉的话超过3片算是很大方了。”

“哟，徐家汇，这是在炫富吧？来，陆家嘴上班的鄙视一下他！”

坐在曾言言旁边的徐珏钰轻声问：“你现在哪里上班啊？”

“我在保险公司做培训。你呢？”如今，曾言言对谁都大大方方说出自己的工作是在保险行业，而不是像以前，说金融集团，或者直接直说在ZR。

“徐珏钰很厉害的，她是广告公司的销售经理，听说一个项目奖金就发好几万！”

“哪有，那是大客户经理才能做到的。我就是个小小的销售。”

“我们班最有钱的还是朱晓青吧，她的淘宝店做得可好了，听说现在都买了车！”

……

曾言言在聚会里的话并不多，她基本上就是安静听着大家闲聊，同时也用心记下了同学们目前都在什么行业，顺便了解了一下自己的收入水平。除去创业的同学，大部分人都是月薪五六千左右，不到五千的人也有。后来去考了研究生，刚工作不到一年的韩多，公司给他开的薪水也才5500块。曾言言心想，工作经验带来的加薪，和高学历带来的优势，倒也差别不大。

回想起当年刚毕业做业务有时连饭钱都没有，现在其实自己的收入水平，算得上还可以了。不过没有比较就感觉不到伤害，还是有两三个同学，工作才不到5年的时间，已经做到了他们曾经觉得梦想一样的“年薪10万”，有个在投行的同学，甚至实打实税后到手能有每个月8000块的收入。曾言言心想，就把这个作为自己接下来三年的工作目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