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自己被发现了，尨九勾起唇角轻笑一声，从树上跳下来。

待他在画清欢面前站稳后，先是用手拍去身上沾染的灰尘和树叶，而后才慢悠悠且笑盈盈的朝着画清欢低下头，道：“主人。”

“你这偷听是打哪儿学来的？”

冰冷的声音进入耳畔，一瞬间便击退了尨九面上的笑意，令他不禁打了个冷颤，他稍稍愣了下，而后慌忙的把头低下去，他将抱成拳状的两手抬高了些，遮住了自己的正面。

“这不是……跟您学的……”尨九小心翼翼的道。

画清欢看着面前人那恨不得杵进自己怀里的头，语气又冷了几分，她问道：“我是谁？”

“主人……是尨九的救命恩人……”

“那你方才回话时为何不叫我？可是出去了这一趟，路程远时候长，胆子都给你练大了，连规矩都记不得了？”

“不是！当然不是！尨九冒犯了主人，还请主人恕罪！”尨九以极快的速度跪下，双膝落地时发出了一声闷响。

他怕画清欢，尤其是画清欢生气的时候他最怕，这种怕是打心眼儿里出来的。毕竟那一指粗的鞭子挨在身上时的痛不是假的，挨一下，准是一条血印子，再挨一下，就是条淌着鲜红的血口子了。

这种痛让他想过要逃离画清欢，可逃离了画清欢他又能干些什么呢？他的命是画清欢捡回来的，他一身的本事也都是画清欢教给他的。

五年前，他因遭受了灭门之灾而不得不开始流浪，他走过许多地方，因为从小就过惯了有钱人的日子，他什么都不会，所以只能靠着乞讨苟且偷生。

那日，他实在是饿的受不了了，不得已才偷溜进了酒楼里，偷了些没人要的残羹剩饭填了肚子，可就是因为这些没人会要的残羹剩饭，他被五六个大汉围在角落里殴打。幸亏画清欢出现的及时救了他，如若不然他可能就死在那个小角落里了，等到尸体腐烂发臭了才会有人发现他，然后那些人就会像丢脏东西一样将他丢出城去。

他被画清欢带回了妤仙楼。

画清欢给他取名为尨九，然后找人教他武功，花钱给他铸佩剑，还用滚烫的烙铁在他的胸膛处烙下了深深地一个印子。

烙印时，他疼的大叫，泪水更是止都止不住的往出流。画清欢却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她道：“叫什么？很疼吗？……疼就对了，我就是要让你记住，我救了你，给了你名字，教了你武功在你身上花了银子，你就是我的东西了……我要让你记一辈子。”

她抚摸上他面颊的素手是那么温暖那么轻柔，说出来的话却似是一根根往他骨头里扎的冰冷的针。

“尨九……你就是我脚边的一条狗，我许你有九心，可不管怎么着，你都得给我把这九颗心拧出一滩血来，供着我。”

在画清欢身边待了五年，他挨了四年的鞭子。去年他得画清欢的命令去了祁国，才得以逃过了一年。

在祁国的这一年里，他看尽了笑脸，虽说也有些许的横眉冷目，却是都不及画清欢的千分之一。就在他快要忘却画清欢的那副嘴脸时，画清欢的命令来了，他心底的恐惧再次浮现。

他明白，画清欢是他这辈子都逃不掉的劫难。

画清欢不是不笑，只不过对于他是不必要的。方才在公主府里，她笑的多好看啊，可现在呢？

是他不配，他只不过是她脚边的一条狗，她高兴就了摸摸下巴给块肉，她不高兴了，就是一顿鞭子。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到了他再没有用处的时候，画清欢很有可能断了他的四肢，像扔杂物一般扔了他。

“我问你，我有教过你，用你那一身我教的本事，来偷听我？”

“回主人，没……没有……”

“呵～我就记着没有嘛……”

画清欢微扬唇角，轻笑一声，紧接着她抬脚踹在尨九的胸膛上，将他踹倒在地上。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尨九，道：“我现在有一丢丢生气，你应该还记得怎么逗我开心吧？”

“是……”

尨九两手撑着自己跪起来，而后又缓慢的俯下身去，他将两手着地支撑着自己的上半身，这幅姿态，就似是只能听得懂人话的狗在画清欢面前爬着。

他希望在画清欢的眼里，自己还是听话的。

如果说这样三天就足以磨去一个人的所有骄傲和尊严，那他有整整四年都是这样逗画清欢开心，他被磨去的，又是些什么呢？

尨九轻微的动着身子，待他尽量调整出了一个勉强能让自己舒服些的姿势后，才缓慢的抬起头看向画清欢。

其实尨九的相貌姣好，他五官清秀底子不错，一双温润似玉的眸子瞧你一眼，便能直进你心田。若是好好拾掇一番，定是个清新俊逸的风流公子。可偏偏这张干净的脸上，三年前就被画清欢横了一道疤，那道疤狰狞着，看起来可怖极了。

尨九的那双眸子，没能化了画清欢的心。

尨九仰着头看画清欢，画清欢却是别开了眸子没看他。

其实画清欢最讨厌他这样看自己，因为那个眼神让她觉得恶心，可她偏偏又喜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因为这样看起来，他才更像是一条听话的狗。

毕竟狗，是不会直立着用双腿行走的。

画清欢动步往前走，走出了几步后，她才发现苓香仍旧立在原地，她转身道：“苓香，你愣在哪干嘛？是不打算回去吗？”

苓香抿了抿唇，一边犹豫着一边道：“掌柜的……尨九他……”

“你若是不想回，那就别回去。”

语罢，画清欢转身就走。

苓香抿着唇低头看向尨九，只见尨九对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快跟上去，主人什么脾气你是知道的，她当真会把你撵出妤仙楼的。”

“可……”苓香没说下去，她忍下心别了开头，小跑着跟上画清欢。

见苓香走了，尨九快速的爬着跟上画清欢，他就这样跟在画清欢身后一路爬回了妤仙楼。

将近妤仙楼时，路过一家包子摊，一道刺耳的话语落入尨九耳中，“啧啧啧，你瞧！画掌柜养的那条狗回来了……”

闻声望去，只见那包子铺老板正同隔壁的小菜贩肩挨着肩说话，还时不时的就往他这边瞟一眼。他们一边说一边笑，那笑声很大很刺耳，他们更是笑的脸上的肉都推到了一起。

“哈哈哈哈，我真想去问问画掌柜她那狗是哪里捡来的，我也想去捡一条。”

“我也正有此意呢！它是真的听话，若是能有一条来看着铺子，我就不怕那些臭要饭的再来偷我的包子了。哈哈哈哈哈……”

这若是放在四年前，他的脖子和脸早已是一片通红，可现在不会了，因为他早已将这些能把人拆开来贬低的话语听的惯耳了，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头底下来不让那些话语往自己的耳朵里钻。

刚回妤仙楼，画清欢就往门框上一倚，只见她抬起手朝着店内正忙着上菜的小六招了招手，道：“六儿，过来。”

小六闻声抬头，瞧见是画清欢，他便将手中的盘子往客人桌上一放，然后将抹布从肩头拿下来，一边擦着手一边小跑着过来，“掌柜的，你回来了。什么事儿啊？”

“嗯咳……清场。”

“啊？掌柜的，这……”

“怎么？听不懂？那要我说第二遍？”

“不……不不不……不用！呵呵……”小六干笑了两声，然后摇着头转身回到店内通知其他人要清场了。

待楼中的人都一一散去后，画清欢对苓香吩咐道：“苓香，找几个人去照顾一下前头那家包子铺的生意，我不想再在东阳城里看见那家包子铺的老板……”

闻此言，尨九一时诧异，画清欢这是在……护他？

他这一想法刚刚在心里萌芽，还没往深了去长，便被画清欢扼杀掉了，她一边往店里走一边道：“别多想，我画清欢向来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让别人动了，哪怕是一句话都不行。更何况，方才他们笑的那般难听，我可不想再听到。”

画清欢顿了顿，转过身看向尨九，只见他正从门外往店里爬着，画清欢轻挑眉，道：“起来吧，挨完罚来我房里。”

语罢，画清欢便转身上了二楼。

瞧着画清欢上了楼，苓香便竖起耳朵听着，待听到一声不大的关门声后，她赶忙从地上将尨九扶起来。

看着眼前人还能站稳，她才松了口气，还好尨九这几年来被画清欢折磨的，承受能力很强，这一路爬回来，要是搁作常人，早就两腿发软，没了知觉。

“苓香，你别管我了……主人要你去做的事你快些去吧……”

“可是……”苓香放心不下他，“你说掌柜的怎么这样狠心……”

这话刚一出口，尨九便用手捂住了她的嘴，他眉头微皱，轻声道：“嘘……你要说这话也别在这儿说啊！万一让主人听了去，我可就不是一顿鞭子这么简单了。”

尨九说的没错，在这偌大的妤仙楼里，画清欢无处不在，她像是在四处里都安了耳朵。若是要说悄悄话或是有关于她的事，最好是走出这妤仙楼，毕竟在这座楼里，连那些犄角旮旯都是不能完全掉以轻心。

见苓香点头，尨九才慢慢地松了手。

“尨九，我……”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尨九直接打断了苓香，“你不想看我受疼……所以现在你要去做完主人吩咐你的事，千万不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