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诗意原本还想呛褚航几句,待瞥见出声的到底是谁,自知此处已经没她说话的余地,不由满心屈辱的退回到席间做好。
谢琳与姜泽见到其人,也是皱了皱眉,余下只又泰王与蔚池几人面色如常。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素有铁口直断之称的老御史岑刚。
岑刚是三朝元老,人如其名,是真的刚直不阿,他与昭兴帝君臣三十几年,对楼太后行事手段,可谓是非常了解。
昭兴帝驾崩后,他又在昭兴帝的败家儿子圣元帝手中苦熬了二十几年。若非昭兴帝大行前一再叮嘱他要好好辅佐圣元帝,以保社稷清明,只怕在圣元帝宠爱谢琳、纵容谢琳害死罗皇后时,他就已经告老还乡。
可说破天去,胳膊也拧不过大腿,他不过是个臣子,纵然有满腔赤诚与热血,帝王非要拧着干,他除了尽量敲边鼓劝解,并不能过多左右帝王的思想与行为。
而之后姜泽登基,岑刚担任的也不过是个帮姜泽补漏收拾烂摊子的角色。岑刚自知不讨喜,原本在曦和院走水时,他就已经提醒过姜泽一次,可孰料姜泽听信谢琳所言,针对镇国将军府与姜衍的手段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今日这出闹剧,他从头看到尾,心中倍感悲凉,一腔爱国热血被冻得拔凉拔凉的。但他毕竟是老臣,对启泰的忠诚是刻在骨自里的,他就算不看在圣元帝与罗皇后的面子上为姜衍说话,却不忍昭兴帝留下的大好河山,被谢琳与姜泽任意糟践。
如今见谢琳与姜泽在三国使臣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狭隘心肠,将脸面都丢尽了,岑刚又哪里还忍得住?
“皇上,太后娘娘,今日乃三国盛宴,既然褚家后生说他手中有先太后懿旨,那咱们不妨先验上一验再说。这百年来,启泰虽不曾有皇子封王就藩的前例,但事无绝对,是真是假,只需比对比对,便能一清二楚。”岑刚声如洪钟,缓步走到姜衍几人跟前,他虽年迈,但精神却着实矍铄。
作为为数不多了解楼太后的老臣,岑刚自然知道这种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倘若事实真如褚航所言,那楼太后的目的,便不言而喻。而圣元帝虽然宠谢琳宠得人神共愤,可姜衍也同样是他的亲儿子,若楼太后执意如此,又以孝道相压,圣元帝并不是没有答应的可能。
谢琳在岑刚站出来的时候,就如同被人当头敲了一记响棍,再听岑刚提到三国使臣,顿时冷静下来,她抿唇深深看了眼岑刚,见他毫不退缩,只得沉声道:“岑爱卿言之有理。”
言罢又对姜泽道:“皇上,还是着人查验笔迹吧。”不查验又如何,难不成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楼向阳与褚航拖出去杀了灭口?
姜泽也知道没有退路,绷着脸点点头道:“宣泰王,定国侯、左右相、国子监祭酒、钦天监监正上前核对笔迹。”这几个人都是对楼太后相对了解的,也都是见过楼太后笔迹的,姜泽这安排倒是合理。
姜泽话落,又对着殿下众人笑了笑,朗声道:“今日事出意外,实是启泰朝从不曾有过皇子封王就藩的前例,是以,朕与太后才会如此惊讶,让使臣们见笑了。”他说着顿了顿,又道:“不过,若皇祖母真的留了这道懿旨,而父皇也是同意的,朕自当遵循。”
众人似乎这才回过神来,一时间心思各异。
被姜泽点到名的几人先后上前,有小太监抬了条案过来,褚航等人到齐,这才从怀中取出楼太后的懿旨并书信,楼向阳也同样处于震惊当中,他见此挑了挑眉,也从怀中取出书信在条案上展开。
姜泽又着人去取来楼太后留下的墨宝与玉玺,泰王几位这才依次上前,开始认真比对起笔迹来。他们间或点点头低语几句,或皱眉争辩一二,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几人面上神色从最初的忐忑狐疑,到最后无一例外全是笃定。
谢琳与姜泽一直紧盯着几人的动作,见此,一颗心狠狠沉了下去。
殿中众人面上神色也有些恍然,但紧跟着又是了然。恍然,乃因这道懿旨出现得很是意外,而了然,则是因为这道懿旨的出现,似乎又合情合理。
众所周知,圣元帝虽然宠爱谢琳宠得丧失原则,可楼太后却是个目光长远,心胸旷达睿智的,而罗皇后在楼太后薨逝后不久便殡天,这其中若说没有猫腻,便是二傻子都不大相信。
依照这样的速度和手段,可以想象,姜衍若无楼太后庇护,大约根本就活不到成年。楼太后既是能在离世前给姜衍定下婚约,为什么就不能料到姜衍日后的处境,为他多准备一条后路,甚至开个皇子封王就藩的前例?
再则说了,虎毒还不食子呢,圣元帝确实宠爱谢琳不假,可他已经让谢琳所出之子继承了大统,难道还不能给自己的另外一个儿子留条活路?
就算圣元帝确实对罗皇后没有感情,甚至是心生厌恶与忌惮,可无法否认,圣元帝在即位之初,从定国侯府和罗皇后身上得到的助力不小,若是没有定国侯府和罗皇后,圣元帝想要肃清朝政,还不知道会晚上多少。故而,于情于理,圣元帝在楼太后提及此事时,会松口为姜衍留下一条后路,这都是在情理之中的。
众人一番脑补,直觉这事应该假不了。
事实也是如此,片刻后,几名官员依次退回到一边,由岑刚总结禀报道:“禀皇上,太后,这笔迹确实是先太后娘娘亲笔所书无疑,这懿旨上的印玺也是真的。皇上与太后娘娘可要一观?”
谢琳没有吭声,姜泽握拳道:“呈上来吧!”他还不知道楼太后划分给姜衍的封地在哪,怎么能不看看?
姜泽话落,桂荣当即抬手,两名小太监将条案上的书信与懿旨一并呈了上来。
姜泽一一展开看过,想要挤出抹笑来,努力半晌却是徒劳无功,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递给身侧的谢琳道:“母后。”声音中有着无法掩饰的暴躁与愤怒。
谢琳已经知道结果,只在懿旨上大略扫了一眼,待看清楚封地在何处,她心下旋即又是一松,略微诧异道:“这确实是先太后的笔迹无疑。”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谢琳搁下懿旨,唇边终于扬起些许笑意,道:“先太后疼爱晚辈,睿王能得这道懿旨,当真是幸事一桩,只是这封地…”她说着声音微顿,看向一直没出声的姜衍道:“睿王,你还是自己看看吧。”
谢琳原以为楼太后费尽心思留下这道懿旨,会将相对富庶的黑河郡或是绩溪郡划分给姜衍,却不曾想,这封地竟是全启泰最为贫瘠的西海郡!谁不知道西海郡高寒,不仅粮食产出严重不足,人烟更是稀少,便是姜衍真的去了西海郡,也不愁圈不死他!
谢琳这转瞬间的情绪变化虽然细微,却仍是逃不过心思通透之人的眼睛,这其中自然包括蔚蓝。
她与众人一起,纷纷看向姜衍,好奇这封地到底在哪里,是什么样的封地,才会让谢太后很是松了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还是说,谢太后遮掩情绪的功夫又大为精进,已经到炉火纯青的至臻境界了?
要说得知先太后还留下这样一道懿旨,并托褚家代为保管,这满大殿最震惊的人不是别人,而非姜衍这个当事人莫属。他脑子里转得飞快,不过须臾间,就已经想通其中关节。
依照谢琳心狠手辣斩草除根的性子,若是这道懿旨交给楼家保管,没准被谢琳发现端倪后,会直接将懿旨毁了,亦或干脆寻着机会,直接将楼家连根拔起都有可能。
而褚家则大不相同,首先褚家与皇室没有直接关系,谢琳与姜泽就算怀疑,也怀疑不到褚家人头上去。
退一万步说,就算谢琳与姜泽怀疑了褚家,但褚家在文人清流中素有清名,谢琳与姜泽好歹会顾及几分。再则,褚家是肃南王妃的娘家,而镇国将军夫人雷雨薇,是褚家嫡亲的外孙女,三家关系向来亲厚,有三十万蔚家军与十几万神行军在,谢琳与姜泽就算想动,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至于蔚池之前对此是否知情,姜衍并不清楚,此时他心中满是复杂,既因为楼太后的一心袒护,又因为与圣元帝那寡淡得不能再寡淡的父子亲情。
圣元帝向来独断乾纲,又是个极为固执的,他知道,若非圣元帝点头,皇祖母绝对求不到这道懿旨。否则,以父皇宠爱谢琳的劲头,皇祖母也不会毫无办法,能忍得住没把谢琳给直接弄死!
听见谢琳所言,姜衍还没回过神,蔚蓝却是轻晃了下他的手臂,他这才收敛了心神,笑看了蔚蓝一眼,紧接着松开她,上前几步接过懿旨。
待看到封地地名时,姜衍并未如谢琳预料般失望,反而是心中一喜。
他顿了顿,面上扬起笑脸道:“原来是西海郡啊!太后娘娘说得不错,皇祖母一片慈爱之心,思虑得甚是周全。蔚家军就驻守在西海郡边境,待本王日后成亲,正好在西海郡扎根,如此正好。”
与谢琳所想完全不同,姜衍觉得,西海郡虽然贫瘠,但却是整个启泰地域最为宽广的郡府,周遭不仅山高林密,又有草原辽阔水草丰美,更兼之牛羊肥壮,马匹应有尽有,这又怎么能不好?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皇祖母用心良苦,这是真的替他选了一块风水宝地,既符合了他当下所需,又不至于逼得谢琳母子狗急跳墙!
若是选在绩溪郡或者黑河郡,没准他根本就到不了封地,甚至连上京城都走不出,便会被谢琳母子置于死地就连姜沐,也很可能会插上一手!
姜衍心下微暖,只觉得一阵畅快,他将懿旨收好,快速放回袖中,面向谢琳与姜泽道:“既然这懿旨是给本王的,那本王就收起来了,太后娘娘与皇上没有意见吧?”
这懿旨本来就是给姜衍的,谢琳和姜泽还能有什么意见?二人闻言只能点头。
姜衍也不等二人说话,转身退回到岑刚几人身边,变戏法似的又从袖中拿出一道不曾开启的明黄懿旨,递给岑刚道:“一事不劳二主,岑大人,泰王叔……”
他给几位朝臣一一打招呼道:“既然几位方才已经验证过一道懿旨,那就麻烦几位再看看这道,也好将本王与蔚大小姐的婚事彻底定下来,免得日后大夏与启泰联姻一事,再因本王的婚事而起波澜。”
还有一道懿旨?众人闻言一阵愕然,饶是岑刚历经三代帝王,早修炼得四平八稳,此刻也禁不住满脸诧异,他怔愣了一瞬,见谢琳与姜泽还没回神,当机立断的将懿旨接了过来。
谢琳与姜泽确实还没反应过来,殿中众人闻得此言也是面面相觑。
椿萱殿今日确实状况频出,睿王有封地,且封地的事情还没掰扯清楚,又冒出来一道新的懿旨,众人只觉得脑子都不够用了!
就连蔚蓝也是满头雾水,她下意识朝姜衍与蔚池看过去,就见二人一个正唇角含笑的看着几位大臣,一位正轻抚着蔚栩的脑袋低声细语,竟是连半个眼神都不给她!
蔚蓝皱了皱眉,觉得自己这是被二人蒙骗了,她复又看向正比对笔迹的几位,听姜衍的意思,这懿旨似乎还关乎到他与自己的婚约,莫非是赐婚懿旨?
与蔚蓝想法相似的人不在少数,众人也所料不错,几名朝臣挨个将懿旨看了一遍,须臾后,泰王当率先向姜衍道喜,拍着他的肩膀笑眯眯道:“三儿,恭喜你,皇叔终于不用再担心你打光棍了。”
姜衍无奈扶额,正欲说话,就见蔚蓝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一时不由无奈苦笑,这事儿确实是他瞒着蔚蓝在先,再加上封地一事,只怕蔚蓝事后会找他谈话,质疑他没诚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