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睿王封地一事,到底给别有算计的人带来了怎样的冲击不言而喻。
这其中有人作壁上观,有人苦思对策、也有人新的算计已经出炉反倒是与此事休戚相关的睿王府与镇国将军府显得格外平静这一夜,两府之人从主子到奴仆皆是早早歇下,且睡得极为安稳。
上京城的冬季并不缺乏阳光,翌日又是一个晴天。
蔚蓝早起锻炼的时候,府中下人已经陆续起了大半,慢跑至仍是废墟的曦和院附近,蔚蓝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近前细看,才发现晨曦中有十几个身着赭色粗布短打的工匠在修葺围墙,看样子,是在赶工。
蔚蓝停下步伐,抬眸看了下围墙现今的高度,不由得挑了挑眉,上前道:“各位师傅,这墙是打算筑多高?”
众人闻言俱是停下手中活计,回头见一个衣着单薄,只着了藕色对襟褂子与灯笼裤的小姑娘,小姑娘眉眼精致精神奕奕,黝黑的头发束成辫子歪歪扭扭的绑在脑后,脸上红扑扑的,似还带着些微细汗。
而她身上的衣物只是普通棉布,这身装束看上去颇有些不论不类,乍一看竟辨不出是主子还是奴仆,众人一时间拿不准她的身份,不由怔在当场。
白贝见状心中了然,上前两步道:“这位是我家小姐,你们可以放心回话。”
镇国将军府大房只有一位小姐,看蔚蓝的年岁也是相当,而蔚蓝被敕封为郡主的事情,上京城就没几个不知情的,尤其这几日蔚蓝的名声在上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众人闻言回过神来,也无暇思索蔚蓝如何会这般扮相出现在此,当即就要跪下行礼。
蔚蓝忙抬手止住,又上前扶起最前面的老者,浅笑道:“各位不必拘礼,只需如实回答即可。”
见此,众人忙从蔚蓝身上收回视线,却仍是不敢怠慢,垂下头躬身见礼道:“小的们见过郡主!”
蔚蓝点点头,其中一名年约而立面目黝黑的汉子从人群中走出来,拱手道:“回郡主话,小人刘二柱,乃是这里的工头,这墙原本只有丈许,我等是前日才接下这差事,却是听了秦管事所言,要将这围墙直接加高到两丈,另外,还需将旁边的角门给封上。”他说着,伸手指了指右侧角门的方向。
这道角门原本是为了方便东西院串门留下的,出了角门是一条甬道,往左是陈氏的荣安堂,往右是孔氏与蔚桓的暮雪斋,蔚蓝闻言心下暗笑,明白这是老爹的意思,只秦风什么时候变成管事了?
她看了眼面前垂手而立的十几号人,若有所思道:“重建曦和院可是你们负责?”
刘二柱点点头,恭敬道:“确实如此。”
“就只有你们这十几号人吗?那要建到什么时候?”蔚蓝皱眉,这进度未免太慢。
她倒不是急着从梧桐院搬出去,再说曦和院就算建好,她去了凌云山也没法居住,不过是想着她走后,蔚池既要应对谢琳母子,又要遥控蔚家军,再分心府中琐事,未免对休养身体不利。
刘二柱见蔚蓝面上亲和,胆子稍微放大了些,憨笑道:“郡主请放心,因着秦管事吩咐咱们先将这围墙修葺好,曦和院主院重建还需要些上好的木材与雕件,这才没能两处一起动工。小的手下另还有三十来人,若是所有人一起开工,大约半个月就能建好。”
蔚蓝点头,放下心来,却是又将视线移向已经增高的一截院墙,若有所思道:“院墙全都是青砖,高度是两丈,厚度呢?”
上京城的高门修建院墙大都有标准厚度,但越是显赫的人家,修筑的围墙就越是坚固厚实,刘二柱不明白蔚蓝的用意,如实道:“回郡主,是两尺。”
“我明白了。”这厚度在后世极难见到,按照如今的建造工艺与毫不参假的水准,估计八级地震来了都能保全,但蔚蓝觉得,仅仅是这样还是不够,她含笑点头,对刘二柱道:“半个时辰后你到梧桐院来一趟,我有些事情交代你。”
刘二柱不明所以,又觉得蔚蓝年龄太小,而他是直接按照府中管事的吩咐行事,想必这管事也是按照蔚将军的指令吩咐的,唯恐蔚蓝做不了主瞎乱指挥,刘二柱一时间有些作难,搓着手道:“这,小的还需要与秦管事报备一声。”
蔚蓝见他实诚,也不畏惧自己的身份,面上笑意越浓,摆手道:“呆会秦管事也会过来,刘工头不必担心。”
刘二柱这才松了口气,忙点头应下。
蔚蓝也不久留,才出了一身汗,停下来冷飕飕的,她转身往梧桐院疾走,白贝狐疑道:“小姐这是又有什么打算?”
“嗯,是有些打算。”蔚蓝思索道:“既然要修,那就修得更好一些。”
“怎样才算好?难不成小姐还想修得更高些?”可若是如此,岂不是超过寻常规制太多?
要知道时下的府邸建造大都被规制所限,就好比镇国将军府门口的两尊石狮子,其头上的卷鬃就是十三个,而再往下的官阶,则是低一个官阶少一个。
蔚蓝不知此节,她摇摇头,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在筑高的院墙上再添上一层碎瓷片或是铁钉,是以也没回白贝的话。
白贝见蔚蓝不答,只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倒也没多说什么。
主仆二人风风火火回到梧桐院,蔚蓝一头扎进盥洗室,洗漱好后换了身衣服,便直接与蔚栩去清风院与蔚池一起用饭。
饭后蔚蓝将自己的想法与蔚池粗略说了一遍,蔚池也不管她,只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又不是什么大事,索性蔚蓝也是个有分寸的,蔚池也由得她折腾。
蔚蓝跃跃欲试,想起今日的安排又笑眯眯道:“多谢爹爹,等下女儿还要去泰王府和杜府,您看除了从安平带回来的土仪,咱们是否还需要添些别的东西?”
“那倒不必。”蔚池将秦风递过来的汤药一饮而尽,轻笑道:“礼轻人意重,也就是那么个意思,送多了反而不好。可是已经派人递过帖子了?”
蔚蓝闻言一愣,反应过来不由得摸了摸鼻头,尴尬道:“女儿忘了。”实际上她哪里是忘了,是根本就没想到这回事,以往连学都没学过,一时间又怎么会想到这茬?
可蔚池却当了真,无奈摇头道:“这也能忘?你连帖子都没递,难不成你等还准备直接上门?爹爹知道你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可如今已经回到上京城,该讲究的礼数还是要讲究些,”
蔚蓝心里暗暗叫苦,生怕蔚池看出端倪,忙讪笑着讨好道:“爹爹放心吧,女儿等下就让人去送。”
见她这副模样,蔚池便也点到为止,复又交代秦风道:“你跟着小姐去梧桐苑吧,按小姐的吩咐行事。”
秦风也知道蔚蓝说话颇有分量,当下随他一同回了梧桐院,不多时刘二柱被白条领了进来,蔚蓝招呼二人在花厅坐下,刘二柱先是不肯,被秦风一巴掌按在肩头上,这才束手束脚的在矮凳上坐了。
蔚蓝见此觉得好笑,待二人落座,这才直言道:“围墙两丈的高度已经足够,不过,这围墙原就是用来防备宵小的,我寻思着,或许可以在围墙上另添加些铁蒺藜或是铁钉与刀片之类的东西。”
镇国将军府的这栋宅子,自启泰见过之初就有了,虽然得益于年年修缮,如今仍是保存的非常完好,府中也有许多侍卫,在宅子的布局上也很精巧,可在防御上却是差强人意。
就好比她带着蔚栩离京之时,轻轻松松就从跑马巷的围墙翻了出去,这时代没有电网,也没有玻璃碴子,但打造得极为尖细的铁蒺藜和相对锋利的刀片却完全可以用上。
至于围墙内部,在院脚下同样可以增设些机关,但这些却不足为外人道,尽管刘二柱看着憨厚老实。
秦风与刘二柱听了一愣。
刘二柱是有些不解,他虽然听说过镇国将军府东西院不和,但也没料到竟然不和到这种程度,就连内院的围墙,蔚大小姐都想装上铁蒺藜和刀片,这分明就是为蔚家二房准备的,这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恨啊!
难不成是担心蔚家二房还会翻墙使坏?听说两房昨日就已经分家,刘二柱觉得自己是窥到了什么秘密,一时间心下不由惴惴。
但当下谁也没留意到他的神色,秦风很快明白蔚蓝的意思,思索道:“小姐的意思,是要将府中所有的围墙都安上这两样东西?”
蔚蓝点点头,看向刘二柱道:“铁蒺藜与刀片府中自会准备,眼下的问题是,墙体全部由青砖构成,而我方才看过,你们所用的青砖长约十寸,宽约五寸,厚度是两寸,若是直接在嵌缝中加上铁蒺藜与刀片,再灌注黏合,这个密度稍显稀疏了些。”
她说罢看向二人,“你们有什么想法?”
刘二柱从忧思中回神,明白蔚蓝这是嫌弃现在的青砖太大,装上铁蒺藜与刀片后威力不够,不由收敛了心神,挠着脑袋憨憨道:“郡主好眼力,一眼就看出这些青砖的尺寸,这些青砖正是眼下惯用的尺寸,想要找到比这更小的,怕是很难,若是定做的话,倒也可行,但这需要多等些时日。”
蔚蓝也明白这点,时间上她倒并不在意,但她在乎能不能一次做到最好。
秦风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憋笑道:“如此,墙头上岂不没有落脚的地方?”
蔚蓝笑了笑,挑眉道:“既然要做,总要做得好些。你也知道,咱们府中现在人少。”
她说着吩咐白贝拿来笔墨纸砚,在纸上粗粗勾勒几笔,看向秦风道:“若是将铁蒺藜的大小稍作修改,将一头做成钉子形状,一头做成长短一致的花朵形五棱刺也是可行,但这样就用不上刀片了。”
用不上刀片就威力锐减。
而镇国将军府人少,对于无人居住的院落自然会放松戒备,长此以往等于给有心之人提供机会,蔚蓝没说的是,他们在上京城应该会呆上许久,铁蒺藜与刀片对于知情者和武功高强的人是作用不大,但院墙原本就接近九米,再加上这铁蒺藜与刀片,要毫无防备一般人却是足够了。
这世上又不是人人都是高手,待院墙建好,便可很大程度上减少守卫与巡逻兵士的工作量。
秦风点了点头,已经完全明白蔚蓝的意思,“那就都安上吧。”
这样才够完美,他说罢想了想又道:“若是小姐已经决定了,属下这就去安排。”
蔚蓝颔首,总归她只是提出一个想法,具体的事情还是需要秦风操办,“那行,这事儿就交给你,具体如何你与刘二柱商议,只一条,时间上尽量抓紧些。”
秦风应下,刘二柱也明白这是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他看了蔚蓝一眼,福至心灵道:“郡主请放心,这最后一道工序,小的会挑选信得过的人来做。”
蔚蓝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摆手道:“你不用如此紧张,这事儿迟早会被人知道,早几日与晚几日差别不大,我之所以叫你过来,是想跟你说,整个府邸的围墙都要重新加固,你需得丈量好围墙的长度,估算出铁蒺藜与刀片的数量。”
刘二柱闻言松了口气,紧跟着面上神色又有些讪讪,正想说些什么,就听蔚蓝又道:“不过,这事你最好不要往外说。”会有人知道是一回事,可被人知道铁蒺藜与刀片的长短密度又是另外一回事。
刘二柱常年在高门大户之间行走,这点见识还是有的,他保证道:“郡主放心,小的明白。”嘴上这样说着,刘二柱心下却直犯嘀咕,蔚大小姐不过是个心思玲珑的小姑娘,看起来也极是沉稳,倒是与上京城这几日的流言大大不符了,料想这都是蔚家二房捣的鬼,所以蔚大小姐才会在分家后在院墙上狠下功夫吧!
“嗯,这就很好。”蔚蓝不知他心中所想,笑了笑道:“你且先去忙吧,做得好的话后面还有活计交给你。”唐邵云那边差不多要完工了,但日后若是还要增加人手,修缮房屋必定还要用到刘二柱这样的人。
刘二柱躬身应下,与秦风走后,白贝这才上前对蔚蓝道:“原来小姐打的是这个主意,可如此岂不耗费太多?”
“镇国将军府缺钱吗?你家小姐我缺钱吗?”蔚蓝白她一眼,“府中虽然有伏虎营的将士把守,可咱们要在上京城呆的又不是一天两天,若是这几年都让百十号人耗在内宅,那才是真的浪费。”
“说得也是。”白贝若有所思,“他们能做的事情可多了。”
“你也知道啊?行了,听涛听雨呢?”蔚蓝环视一圈,没见到二人。
“去小少爷的院子里了,平安和梅朵这两日精神不大好,估计这会正在喂食。”
蔚蓝点头,这才想起已经有两日不曾见过平安与梅朵,她原是想直接过去看看,想了想又顿住,“你去把听涛和听雨叫回来,让他们往泰王府和杜府送帖子。”
“奴婢知道了。”白贝应了转身就走。
蔚蓝回到书案上坐好,又让郧阳将离京之前在曦和院收拾好的书册文集全都搬过来,找了半天,从里面翻出褚磬字集,拿在手中细细翻看起来。
褚航的出现,蔚蓝虽然嘴上不说,面上也不显,可心绪到底是有些浮动,她端坐在书案前,直到将整本字集翻完,也没能平静下来,最后干脆往椅子上一歪,直接将双腿架在书桌上发起呆来。
片刻后,蔚蓝似是想起什么,正欲吩咐白条出去探探楼向阳与褚航的消息,就见白贝进来,“小姐,秦风过来了,说是将军让您到清风院见客。”
“谁啊?是女客?”若是男客的话,估计老爹就不会让自己出去了,可为什么没直接请到梧桐院来?
“是您的表哥和表舅。”白贝见她毫无坐相,不由挑了挑眉。
“你说谁?”蔚蓝听了刷的扭过头来,瞪大眼道:“哪家的?”
肃南王府已经派了三舅舅过来,不可能再让其他表哥过来,而表舅这个称呼一听就是远亲,蔚蓝适才还在琢磨楼向阳与褚航同她的辈分关系,再加上楼褚两家与镇国将军府有亲,此时听得白贝这么一说,心中有种大为不妙的感觉。
果然,只听白贝一贯爽朗的声音响起,“是楼大公子与褚四少爷,您昨儿不是才见了吗?”
蔚蓝木然的将架在书案上的双腿收回,起身看向白贝道:“他们谁是表哥谁是表舅?”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样!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样!蔚蓝僵直了身体站在原地,等着白贝回答得瞬间,心下不禁狠狠提起。
“楼大公子是您的表哥,褚四少爷是您的表舅。”白贝见她面色不对,虽然极力维持镇定,但怎么看都有种小心翼翼的感觉,不由眨了眨眼,“小姐您不会不知道吧?这二人的辈分,就连奴婢都知道,没道理您不知道啊?”
心中的猜测被证实,蔚蓝一时间欲哭无泪,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