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自始至终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面对女娃的厥词,也浑然不在意,噙着笑意,目送女娃离开。
“掌柜的贵姓?”陈戈平淡的问了一句。
先不说一家饭馆里为何备着刀伤药,也不说老人是如何看出自己身上有伤,只肤浅的看待老人与伙计对待身受枪伤的陈戈时的态度,便不可轻视了人家。
更不用提老人体面的收留陈戈落脚,至于对待女娃的态度,可能还用不上大度二字,毕竟是个孩子么。
老人始终微笑着,转头打量了陈戈一眼,不易察觉的颔首:“本家姓王,排行老三,不过是个称呼,你叫什么,我都应着。”
“三爷,鄙人陈戈。”
陈戈自报家门。
“嗯,钢镚儿,带陈先生下去休息。”三爷弯腰从地上捡起来那张报纸,是女娃刚才落下的,放在手里观瞧片刻,信手一揉,揣进兜里,迈步离开了。
名叫钢镚儿的伙计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前头领路,带着陈戈去了院子南边的二楼。
屋子久未住人,虽有些尘土,可家具倒还齐全,临窗一张木桌,一把椅子。
木桌两边各自有张单人床,发黑的床面,显的年代感十足。
“先生您先收拾,我去给您取被褥。”钢镚儿后退着出门。
陈戈开口叫住他:“叫小陈就好。”
钢镚儿楞了一下,咧开嘴笑了,牙齿雪白:“那叫小哥儿吧。”
陈戈笑着点头,门关上后,拿了快毛巾细细擦拭打扫了一遍屋子。
最后,陈戈站在另外一张单人床边犹豫了一下,索性了一齐擦了出来。
…………
几日后。
陈戈身上的伤势渐渐恢复,钢镚儿每次换完药,都极其隐晦的惊讶着离开,却从未开口问过。
血脉的获得,不仅仅是能力的提升,甚至潜移默化的改变着陈戈的基本属性,比如恢复,比如嗅觉等等。
都来顺里伙计三个,账房一个,后厨三个,外加一个掌柜的,拢共八人,对于陈戈的到来,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热情,却也火候十足的控制着彼此间的距离。
有时忙了陈戈自己也去找些事做,可也仅仅是力所能及,即不让人觉得懒惰,又不过分讨好的帮倒忙。
陈戈抬起手摸了一把干净利落的青皮脑瓜,有些扎手的爽感,说不出的舒服,这还是后厨一把手顶棍儿给他理的。
一开始胆还算肥的陈戈,看着顶棍儿拿着柳叶刀憨笑着谦虚他手艺不好时,陈戈倒也豁达的说让他看着弄,可是当顶棍儿的刀碰到陈戈头发的那一刻开始,一种叫芒刺在背的错觉开始涌现,
到最后,陈戈一抬手摸了下青皮脑瓜才确定,顶棍儿的手艺一般,但是刀功可怖!
配上顶棍儿那张憨厚老实的脸,尤其是他咧开嘴憨笑的时候,你绝对想不到,他得刀会以怎样的角度和速度戳进你的动脉里,不过这有个前提,那就是只要他——想。
功夫了得的钢镚儿,刀功可怖的顶棍儿,和善的三爷,都来顺,仿佛是一座冰山,才几天功夫漏出来的一角,就让陈戈觉得惊讶。
风沙中,小儿郎坚毅不屈的伟岸身影再次路过都来顺,他从空空的墙边收回视线,再转头看这边时,才看到一个剃着青皮的男人正端着一碟子肉站在门口吃着,而他的脚边是那个脏兮兮的娃娃。
娃娃察觉到小儿郎的目光后,手里露出明晃晃的匕首,凶狠的瞪了小儿郎一眼。
小儿郎吓的抱紧布包,飞也似的跑远了。
“切,孬货。”
女娃不屑的扯了扯嘴角,双手抱住胳膊肘往墙角一缩,啐了一口。
“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陈戈捏起碟子中本就不多的一块酱肉,放进嘴里。
女娃冷了陈戈一眼,歪着头没说话。
“你想说你也是孩子。”陈戈蹲下身子点了点头,把碟子往女娃边一送:“那我就不跟孩子计较,之前的一刀就算了,我还请你吃肉。”
“呵,没我那一刀,你有肉吃?”
女娃冷笑着。
仔细想想,女娃说的好像很对,不太好反驳,陈戈只好悻悻的起身,回了都来顺。
都来顺里生意不错,虽然这个年月极少有人能下的起馆子,可是手头只要不那么拮据的人,其实也乐意偶尔挥霍一次。
再说,在这陕北之地,京味的涮肉,确实能吸引一部分老餮来尝鲜。
七八种蘸料,围着铜火锅,夹着厚薄适宜的肉片在煮沸的高汤里一蘸、一搅,裹上心仪的料汁儿送入口中,
啧啧啧,那滋味……
陈戈喉结滚动了一下,端着酱肉去了后厨。
“嘿嘿。”
顶棍儿抬头对着陈戈笑了笑,手里的刀没有丝毫停顿,将肉割成片装摆盘。
“棍儿叔,能教我使刀么?”
陈戈把碟子刷洗干净,捏起一片肉对着阳光看了看,鲜嫩透亮。
“俺也不太会,使的多了可能就会了?”顶棍儿憨笑着抬手蹭了蹭鼻尖,手臂上和手背上的刀疤密集。
陈戈嗯了一声,侧头看顶棍儿的下半身,假装不经意的走过去,腰身一扭一撞向顶棍儿的后背。
一声闷哼,伴随着陈戈的趔趄,胡乱的一把扶住门框,脸上浮现尴尬的红光。
“留心脚下。”顶棍儿转头笑着提醒,那张憨厚老实的脸上,见不得半分虚假。
从厨房里出来,陈戈正好看到三爷握着手把壶,坐在石榴树下面看报纸。
三爷对着陈戈点了点头,把报纸收起来放在一旁。
陈戈摸了摸头,迈步走过去打了个招呼:“三爷。”
“最近身子好些了?”三爷一副关心晚辈的语气,拍了拍旁边的凳子,示意陈戈坐。
“差不多好利索了。”陈戈说。
“嗯,世道不太平啊。”三爷叹了口气,抬头望天。
陈戈没说话,静静等着下文。
“唉,无巧不成书呐。”三爷嘬了口茶水,吧嗒一下嘴,笑着再看陈戈:“那丫头,呵呵……”
陈戈起身送三爷离开后,拿起报纸看着,确实有些巧。
女娃和陈戈都跟那一场轰轰烈烈的‘剿匪’有关。
而且从女娃对张尧的态度来看,极有可能女娃的父辈是那些庄稼汉的一员。
二人不同的地方则是,陈戈作为亲身经历过,了解更多事情,通过这些经历甚至可以推敲出事情真正的样子。
要不要跟女娃说。
其实根本不用纠结,说了也没什么用,一个半大孩子罢了。
“小哥儿,帮我送去楼上。”钢镚儿端着托盘从厨房走出来,对着陈戈吆喝着。
“好。”
陈戈应了一声,起身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