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三爷所说,都来顺里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官方都不会出手,哪怕是院墙边炸了一颗手雷。
叶逢春明显跟张尧达成了某种协议。
这个年代,别说军长,哪怕是一个小旅长,手里有人有枪,在地方上,那也是堪比一方诸侯。
更不用说都来顺里的几条人命。
当陈戈回去时,那处坍塌的院墙,只是被稍微整理一下,不会妨碍过路的行人便可。
米粒儿的房间黑着灯,陈戈知道应该是睡了,这两天的‘逼宫’般的胡闹,白天顶棍儿受伤的刺激,肯定把这小丫头累坏了。
陈戈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拿到后厨的灶台里烧掉,而后回到院子里,提了两桶水,直接就洗了起来。
声音并不大,
可,三爷的房间依旧亮起了灯,片刻以后门打开,三爷衣衫整齐,显然未睡,笑着问:
“回来了。”
“嗯。”
陈戈点头,拿起水桶当头浇下来,初秋季节里,这股子清凉爽到爆。
“下次再有什么举动,能不能提前跟我说一下?”
三爷指的是手雷炸毁院墙,恐怕这样的响动在自家院子里,没人能受得了。
不疯,也得失眠。
“呵呵,你还有下次么?”
陈戈心中对三爷的做法不满,所以故意用不屑的语气去刺激一下三爷:
“叶逢春的为人我看不出,依那个小柳的阴狠,你们会有什么好下场?”
三爷脸色微变,却没有开口。
“我知道你无所谓,那钢镚儿呢?顶棍儿呢,店里的伙计们呢?怎么着?大清都没了,你还打算让他们给你陪葬?”
陈戈越说越过分,也知道这些话不合适,可是他就是见不得有些人明明有实力,为了一些东西却束手束脚的憋屈,
就像三爷说个侠字,都是人带着枷锁……
三爷听完怔了怔,最后从屋子里迈步走出来,在椅子上做下来,粗大的手指,在手把壶上轻轻的抚摸着。
陈戈用毛巾胡乱擦了一下头发,穿着湿漉漉的短裤,坐在三爷旁边的躺椅上,呼呼的穿着粗气。
“你觉得武术是什么?”
三爷沉默良久,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陈戈依旧沉默,静静等待着三爷的下文。
他是有话说的。
一个背井离乡,却依旧留着一件小孩子衣服的老人,他的一生,不可能是平淡如水。
“武术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强身健体,因为它本身的来源,就是人们从争斗、拼杀中总结下来的技巧,
比如,当有人发现虽然骨骼坚硬,关节却脆弱时,就有了专门击打关节部位的招式,
人们为了躲避关节被击中,就有了身法和反关节技的招式,
然后有了步法,再有了即可以让自己躲开要害,还能打击对方的招式,便成了武功。”
三爷说完喝了一口茶,微笑着看向陈戈,然后又接着说道:
“所以,武人才会说武德,讲究个点到即止、手下留情,可,终归是拳脚无眼,所以才有了擂台之上,生死有命,
这才有了仇恨,也有了利益,被称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陈戈转头看向三爷,那张和善的脸颊上,不见半分火气和怨恨。
他平静,他隐忍,他退让,他没有为自己辩解,却几句话说完了他的一生。
其中的曲折,不必过分深究,大道理书上都有,记在心里的,才是悟透了。
“三爷,这话音听着不太吉利,接下来,你不会掏照片吧。”
陈戈用一句超出这个时代的话揶揄着,现在的三爷给他得感觉,有点像那个半夜送风筝的老人。
呼
初秋的风有些凉,石榴树的黄叶子,打着漩的从树梢上飘落,正巧落在三爷的脚边。
“哈……”
三爷难得的开怀大笑一声,又怕惊了睡着的人,后半截又咽了回去,他好像一直是这种顾忌颇多的人,不过心情好像轻松了许多。
“我虽然老了些,可,想死却也不容易啊。”
“真不打算教米粒儿些功夫?”
陈戈问。
“如果是为了消磨她的时间和心性,确实可以练些拳脚,不过,我的手艺,不适合她。”
三爷嘿笑着转头:“你呢?”
陈戈没有虚伪的去推脱和掩饰,直接点头承认自己的心思,当然,任务是一部分,更多的还是对传统武学的神往。
“会有机会的,就当还你的人情。”三爷说完把手把壶里的茶水倒掉,起身走回屋子。
陈戈轻轻点头,各家功夫,都被视若珍宝,三爷既然开了口,就算是莫大的情分,他挺知足。
陈戈在院子里坐了很久,直到身上被风吹干,才把水桶什么的收拾起来,毛巾搭在肩膀上,迈步上楼回房。
院子里只剩下顶棍儿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响了一夜。
这一夜,陈戈睡的很沉,一直到天光大亮才幽幽转醒。
下楼先去看望了一下顶棍儿,虽然伤势被止血丹强行修复了几分,可是肺脏受损,这辈子可能没机会再动武了。
那一把柳叶刀,只是在小柳挑衅的时候一闪而过,却足以给人留下出神入化的感觉,毕竟,那还是只用了一只手。
一斑可窥全貌,如果是身体最鼎盛时的顶棍儿,双手柳叶刀,确实令人闻风丧胆。
顶棍儿靠着枕头半躺着,米粒儿亲自熬粥,亲自喂饭,让人从这个中年人脸上,看不到一丝的伤感。
那是一种,从心底泛起来,绽放在嘴角的满足和欣慰。
“谢了。”
顶棍儿对陈戈说。
“没什么的。”
米粒儿直接替陈戈给了回答,吹了吹勺子里的米粥,送到顶棍儿嘴边:“快吃,一会我还要去前面招呼客人呢。”
陈戈笑着对顶棍儿点头,算是默许了米粒儿替自己的答复。
出门,直接去了后厨。
钢镚儿穿着围裙,用刀子轻轻的切肉,肉片厚薄极不匀称,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神色有些焦躁。
钢镚儿见陈戈进来,把手里的菜刀轻轻放下,双手撑着砧板,眉头紧皱。
“有话就说。”
陈戈拿过一块毛巾,递给钢镚儿。
钢镚儿接过去擦了擦脸,表情挣扎了很久后,说:
“我不服。”
陈戈点了点头:“继续说。”
“我受够了这些军阀的为所欲为,我要走。”
钢镚儿胸膛剧烈起伏着。
陈戈知道这是一个被压抑久了的血性汉子的心里话。
他跟着三爷背井离乡,自身的经历和见闻,让他开始反感现在的一切。
“去哪?”
“南边,海边。”
钢镚儿做了个深呼吸接着说:“等这里的事结束就走。”
陈戈拍了拍钢镚儿的肩膀,淡淡说了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