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幽州。

又是仲春时节，南国小城花开满城，全城的百姓倾巢出动，大街小巷挤得水泄不通，人人都伸长脖子、瞪大眼睛争相一睹大败墉国、得胜还朝的太子明扬的风采。幽州和龙城相距遥远，如果不是明扬特意绕道过来祭拜陶虓，他们一辈子也没有机会见到皇子。

去年秋天，墉国太子厉俊率领大军突袭入境，一路势如破竹，闹得全国上下人心惶惶。危急关头明扬领兵出战，只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大败敌人，派遣被誉为墉国第一美人的公主厉倩带着金银珠宝前来谢罪。消息一经传来，举国欢腾。

明扬一身戎装，英姿飒爽，骑着马缓缓走来，微笑着向大家挥手致意。四周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女孩们纷纷把花抛到他的身上，仿佛下起一场花雨。

城中一隅伫立着陶虓的家。

陶虓祖上三代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生活一直都不富裕，到了陶虓这一代，更加困苦。陶虓为了养家糊口应征入伍，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最后终于功成名就。彼时他的爹娘都已去世，所以他一直住在龙城，直到十年前才回来，建了这座宅院。十年间，陶虓夫妇相继离世，如今只有夭夭独自住在这里。

明扬来到门前，下了马，陶荣上前迎接。

明扬问：“夭夭呢？”

陶荣说：“听说你要来，她一激动，从树上跳下来，崴了脚，我叫她躺在床上不准乱动。”

“快带我去见她。”

陶荣带明扬来到沉香馆。

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夭夭坐在床上，愁眉苦脸地望着自己的左脚，脚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像个大粽子。

李婶安慰夭夭：“小姐，您别发愁，少爷不是说了吗？您的伤不要紧，静养几天就好了。”

“可是太子明天就走了，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见到他，错过了多可惜啊！你听街上多热闹，真想出去看看！”夭夭眼巴巴地望着窗外，恨不得长上翅膀飞出去，没有注意到陶荣和明扬。

明扬咳嗽一声，夭夭转过头，这才发现有人来了，好奇地盯着他看：“荣哥哥，他是谁？”

陶荣说：“他是太子。听说你受伤了，他来看你。”

夭夭没想到金枝玉叶的太子竟然会来看她一个小老百姓，激动得说不出话。嗯嗯！不愧是太子！长得又高又帅！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明扬问：“你还记得我吗？”

夭夭一愣：“我们以前见过吗？”

明扬的脸一下黑了。

天很蓝，云很白，风微熏，阳光正好，院中的桃花开得云蒸霞蔚，屋里的气温却噌噌地往下降，从春天变成冬天，寒意透过肌肤渗入骨髓，透心地凉。

夭夭往后缩了缩，冲陶荣招招手：“……荣……荣哥哥……你……你过来一下……”

陶荣走过来：“怎么了？”

夭夭躲到陶荣身后：“荣哥哥！他好可怕！我不想见他了！你让他快走吧！”

明扬的脸变得比锅底还黑。

“你刚打完仗，又一路奔波，辛苦了，我送你去休息吧！”陶荣想把明扬拉走。

明扬没理陶荣，抓住夭夭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我是明扬，我说过，十年之后我会来娶你做我的新娘，难道你忘了吗？”

夭夭的心猛地一跳，脸慢慢红了，抬头望着明扬：“我没忘，我只是没想到是你。”

她以为只是同名同姓，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他，他没有忘记那个约定，他真的来娶她了。

明扬笑了。

屋里的气温噌噌地往上升，从冬天回到春天，天很蓝，云很白，风微熏，阳光正好，院中的桃花开得云蒸霞蔚。

明扬问：“当年我送给你的那张手帕呢？”

夭夭叫李婶拿来手帕。

手帕早已泛黄，失去光泽，不过折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淡淡的皂角的清香，显然一直被小心地珍藏着。

明扬宠溺地摸摸夭夭的头：“乖。”

夭夭嘟起嘴。哼！我又不是小孩子，就算你夸我乖，我也不会高兴，不过还是有一点点高兴，只有一点点。

明扬说：“我们明天一早出发，回到龙城立刻成亲。”

陶荣插嘴：“夭夭，如果你不愿意，可以拒绝。”

明扬的话带着笑，却丝毫不像玩笑，而是赤祼祼的威胁：“我是太子，我说的话就是命令，如果你敢违抗，不但你要死，还要满门抄斩，诛灭九族。”

夭夭：“……”

今天是夭夭的生日，加上明扬来了，做了很多好吃的，夭夭大吃特吃。

明扬盯着夭夭看：“听说你很能吃，以前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厉害。”

夭夭怼明扬：“我又没吃你家的饭，要你管！”

“等你嫁过来，就要吃我家的饭了。”

“我不吃你家的饭，我去荣哥哥那里吃饭，荣哥哥会养活我的，对吧？荣哥哥。”夭夭问陶荣。

陶荣眉开眼笑：“对，我会养活你一辈子，你想吃什么尽管告诉我，我给你买。”

明扬的脸又黑了：“小荣，出去。”

陶荣不笑了：“啊？！我的饭还没有吃完呢，至少让我吃完再走好不好？”

明扬的声音更加冰冷：“出去。”

陶荣叹了口气，起身要走，夭夭拉住他，生气地对明扬说：“就算你是太子，可是这是我家，你凭什么叫荣哥哥出去？！”

明扬的脸更黑了：“放手！不准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

陶荣拍拍夭夭的手：“没事，我就在外面，如果有什么事，你一叫我，我马上进来。”

陶荣出去了，夭夭叫李婶扶她回床上去。

明扬说：“你知不知道农民有多辛苦？你剩这么多饭，不吃完不准走。”

夭夭恶狠狠地瞪了明扬一眼：“不吃！”

“不吃算了，反正饿的是你的肚子。”

“……”

夭夭想想也是，干嘛要为明扬饿肚子？再说这是我家的饭，如果我不吃，不是便宜了他吗？

夭夭拿起筷子，专挑明扬喜欢的菜吃，一边吃，一边瞪他。

明扬说：“你把我喜欢的菜都抢走了，还瞪我？”

夭夭说：“这是我家的菜，我想吃就吃！”

“别瞪了，眼睛会疼。”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我心疼。”

夭夭脸一红，低下头。我的眼睛疼不疼，关你什么事？！要你心疼！

明扬跟夭夭聊天，夭夭不理他。明扬一个人自说自话，不时偷偷打个呵欠。

夭夭看不下去了，凶明扬：“既然困了，快去休息，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我不困。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夭夭更凶了：“你不困我困！出去！我要睡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好吧，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明扬乖乖走了。

夭夭摸摸自己的头，头上暖暖的，似乎还残留着明扬手掌的温度。他抚摸她的动作多么温柔，如同十年前他帮她擦眼泪时一样，虽然他又蛮横，又霸道，又可怕……但是他也许是个好人？

陶荣坐在廊檐下，静静地望着院中的桃花。夜空如墨，疏星几点，灯火摇曳，映着繁花灼灼。花瓣飘落在他的头上身上，在他的衣衫上染上淡淡的粉色和微微的香气。

明扬明明看见陶荣了，却假装没有看见，径直走过他的身旁。

陶荣叫住明扬：“请你遵守约定，如果她不愿意，请你放手。”

明扬回头看着陶荣：“我不会放手，无论用什么手段，我一定要得到她，不过我答应你，一定会让她幸福。别跟我耍花样，你赢不了我。”

陶荣掩面：“你这个骗子。你走吧，让我哭一会儿。”

明扬走了，陶荣走进房间，夭夭和李婶正抱在一起哭。

陶荣说：“既然你舍不得，干脆别走了。太子是吓唬你的，就算你拒绝他，他也不会怎样。”

“不不！他绝对不是在吓唬我！他是认真的！”

想起明扬阴沉的脸，夭夭突然觉得身上有点儿冷嗖嗖的，摸摸自己的胳膊。她居然会觉得他温柔，她的脑子一定是出问题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保护你。告诉我，你真的愿意嫁给他吗？”

“我不知道。我觉得他不是坏人，我想等到达龙城时再做决定，如果我爱上他，我会嫁给他；如果我没有爱上他，我会拒绝他。”

“我已经认识他二十年了，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他绝对是个坏人。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什么卑鄙无耻的手段他都使得出来，你千万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一定要多加小心，随时把剑带在身边，不要因为他是太子有所顾虑，如果他敢欺负你，你就宰了他……”陶荣吧啦吧啦地说了半天，“你记住了吗？”

夭夭使劲点头：“荣哥哥，你放心，我记住了。”

屋顶上的瓦片被掀开一条缝，铁马趴在屋顶上，透过缝隙窥探屋里的动静，嘀咕：“陶老板，你好歹算是太子的朋友，不帮忙就算了，居然还给他使绊子，太不够意思了。太子，开局很不利啊，能不能把太子妃成功拐回家，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