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明扬太忙,没办法陪夭夭进宫请安,夭夭只好一个人去。夭夭第一次一个人进宫请安,有点紧张,开口第一句话,就把舌头咬了。
桌上放着一个雕漆填金的食盒,明澈打开盒子,盒子共有三层,每层分为四格,第一格里装着一种点心,甜的,咸的,酥的,脆的,有馅的,没馅的……各种都有。
明澈把点心放到夭夭面前:“这是岚儿做的,你尝尝。”
香甜的气息扑鼻而来,夭夭的口水哗地一下流了出来。宫女倒了茶来,夭夭和明澈边吃边聊。有了好吃的,夭夭再也不紧张了,大说大笑。明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有些恍惚。
一只蜜蜂不知从哪里溜进来,飞到点心上。夭夭曾经被蜜蜂蜇到手,整只胳膊都肿了,又痒又痛,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吓得扔下点心,慌忙躲闪,不小心撞到书桌上,放在桌上的玉玺掉下来,摔在地上。
明澈用掌风扫落蜜蜂,安慰夭夭:“别怕,我已经把它打死了。”
夭夭松了口气,突然发现玉玺掉在地上,吓坏了,赶紧把玉玺捡起来,一看,玉玺的四个角都摔坏了,哇地一声哭了:“父王,我不是故意的,求您不要杀我……”
明澈笑着帮夭夭擦眼泪:“别哭,我不会杀你,就算有一天你把我杀了,我也绝对不会杀你,我发誓。”
夭夭不哭了。
“玉玺不是你摔坏的。”明澈指着玉玺的四个角说,“这个是小华摔的,这个是小秀摔的,这个是小远摔的,这个是妍儿摔的。你说巧不巧,一人摔坏一个角,好像商量好了似的。小扬也玩过这个玉玺,不过没有摔坏。”
夭夭疑惑地问:“这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为什么要拿给他们当玩具?”
“我觉得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我的孩子们开心更重要。”
“您太宠他们了。”
“我和他们一起生活的时间有限,我希望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把我全部的爱都给他们,让我和他们都不留下任何遗憾。”
夭夭想起死去的爹娘,眼眶一热,急忙低头揉揉眼睛,悄悄藏起眼泪。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我就是你的父亲,我会像爱他们一样爱你。”顿了顿,明澈问,“你想起你爹娘的事了吗?”
夭夭摇头:“没有。”
“你和你姑姑长得有点像,你想去沉香殿看看吗?”
“想。您能给我讲讲她的事吗?”
明澈沉默片刻:“对不起,我不能。我还没有做好准备,等我准备好了,我一定会告诉你。”
沉香殿。
推开大门,眼前出现一片桃林,桃林深处,几间房屋静静伫立。屋里挂满了画,画中都是同一个女孩,或坐在桌旁用手托腮微微皱眉,或骑在马上张弓搭箭神情肃然,或坐在秋千上衣袂飘飘粲然而笑……千姿百态,活泼可爱。
画中最多的是她的笑容,微笑,大笑,害羞地笑,得意地笑,狡黠地笑……似乎她很爱笑,又或者他最想留住的是她的笑容。
画太多了,挂不下,桌子上,椅子上,床上……堆得到处都是。所有的画看上去都很陈旧,似乎已经有些年头。
夭夭犹豫了一下:“父王,你画的这些都是我姑姑吗?还是有些是她,有些是四弟的母亲?”
明澈说:“都是你姑姑。对我来说,只有她一个人。”
夭夭既为姑姑感到高兴,又为那个叫慧娘的女子感到难过。他对她极尽宠爱,甚至不惜用生命去保护她,然而对他来说,她终究只是一个替代品。他爱的只有陶慧,从来没有爱过慧娘。
明澈望着那些画,轻抚画上的女孩,眼神变得迷离:“如果我没有带她回来,她就不会死。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死了她。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会放手。只要她活着就好,只要她幸福就好,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明澈喃喃低语,愧疚自责,泪水从他的眼中不断涌出,无法停歇。夭夭的眼泪也跟着落下,想要安慰明澈,却又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明澈在一张张画中流连,完全忘记了夭夭的存在。夭夭跟在他的身后,陪他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明澈和陶慧从相遇到别离总共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夭夭想他应该是把所有关于她的记忆全画下来了吧?
明澈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捂住胸口踉跄着倒下。石磊急忙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明澈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脸色煞白,气息紊乱。
夭夭吓得哭了:“父王,您怎么了?”
“太子妃不用担心,陛下只是一时气血上涌,不要紧,休息一下就好了。”
石磊从怀里取出一个瓶子,打开瓶塞,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给明澈服下。
明澈休息一阵,气息逐渐平稳,脸色也恢复红润。石磊叮嘱夭夭千万不要把刚才的事告诉任何人。
明澈笑道:“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别哭,我没事。”
夭夭抽泣着问:“您真的没事吗?还是叫太医来看看吧!”
“我真的没事,我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会这样,这是我的老毛病了。如果把太医叫来,明天满城都会流传我快要死了,后天也许就会变成我已经死了,大后天我恐怕就要入土为安了。”
夭夭扑哧一声笑了:“父王,您不会死的,您一定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明澈轻抚夭夭的脸颊,眼睛虽然看着她,眼底映出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影子。虽然有点像,终究不是她,没有人可以代替她,无论是谁。
明澈把手收回来,取下一幅画像送给夭夭,画上的女孩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裙站在桃树下,树上繁花灼灼,女孩笑容灿烂:“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
夭夭把画还给明澈:“这么珍贵的画,我不能收。”
“没关系。就算没有这副画,我也永远不会忘记。”
夭夭和明澈走出沉香殿,大门在他们身后关闭。夭夭回头仰望门前的匾额上明澈亲笔题写的“沉香殿”三个大字,悲喜交集,姑姑的一生虽然短暂,但是能被人如此深切地爱着,她一定很幸福吧?
夭夭去给白染请安,宫女说白染和罗丹正在书房里商量端午节庆典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商量完,劝她回去,改天再来。夭夭正想走,陶莹来了。
自从被罗丹数落爱奢侈,现在陶莹进宫时都会刻意打扮得比较朴素,看到夭夭腕上戴的水灵珠分外刺眼,揶揄:“大嫂,你不爱奢侈,却整天戴着价值一千万两银子的水灵珠走来走去,真有意思。”
夭夭笑笑,没有说话。
陶莹被雷蕾教训后,其实有点害怕夭夭,但是看到夭夭又变回随便她怎么欺负都不会吭声的老样子,胆子又大起来:“既然你不喜欢,不如借给我戴几天吧。”
夭夭支支吾吾:“……这个……不好意思……我不能借给你……”
陶莹不满地质问:“啊?不能?为什么不能?”
“……这个……因为……因为……”夭夭说不出口,因为如果我借给你,你肯定会把它弄坏。
陶莹咄咄逼人:“怎么突然哑巴了?难道是作贼心虚?我们家养你这么多年,我借你的东西戴几天,又不是不还给你,你居然不借?你说这话对得起爷爷奶奶,对得起我爹我娘,对得起我哥哥和我吗?”
雷蕾忍不住插嘴:“因为看你不顺眼,所以不想借给你。”
陶莹愣了一下,差点儿没跳起来:“放肆!我和嫂嫂说话,你一个小小的侍卫插什么嘴?!嫂嫂,你就是这样管教下人的吗?!简直没有规矩!”
雷蕾冷冷道:“你才放肆!你一个小小的王妃,竟敢对太子妃出言不逊,平王爷就是这样管教你的吗?!看来需要把平王爷请来,让太子教教他什么是规矩,再让他回去教你!”
陶莹一个巴掌扇过去,雷蕾抓住她的手腕。陶莹的脸涨得通红,心像针扎了似的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半晌,一个字都没有说,把手抽出来,转身离去。
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权力,总有一天她会得到它,然后让所有嘲笑她、侮辱她、蔑视她的人全都跪倒在她的脚下,乞求她的饶恕,而她,绝对不会饶恕任何一个。
夭夭刚要上车,一个宫女匆忙跑来,说白染请她进去。夭夭来到书房,白染坐在桌后,冷冷地看着她:“早知道你这么没用,当初我真不应该同意让你做小扬的妻子,你不配。”
夭夭低下头:“母后,对不起,我……”
白染打断夭夭的话:“立刻改掉你没用的样子,否则就从小扬的身边消失。出去。”
坐上马车,雷蕾劝道:“太子妃,您以后不要再放纵王妃了,否则对您和她都不好。”
夭夭没有说话。她何尝不知道不该放纵她,她们的决斗已经开始,终有一天会有一人倒下,她只是希望在那最后的时刻到来之前,不要留下任何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