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并州军将校蜂拥进中军大帐。看到端坐在几案后的徐荣,俱是一怔。众人方想退出去,吕布的亲兵当即从后方围过来,将退路封死。并州将校惊疑不定,当即有人大声怒道: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将军的营帐里?”
吕布面有忧色,担心众人的骚乱会引起营中兵变,导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徐荣却只是轻微地笑着,回头看了眼吕布,故作诧异地问:
“丁刺史没吩咐你告诉他们,我是谁吗?”
一笑一颦,言语间很见亲昵,就像他是丁原某个亲近的朋友和幕后的谋主一般。
吕布被问得不知如何应对。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自信?吕布心中暗想着,就像他身处西凉军大营一般。而并州军将校越发不明所以。他们怎么会想到,丁原最见亲信的吕布,已经投向了敌人。一时愣在原地,进退不明。
“诸位将军先请坐吧!”徐荣伸手示意,就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一般,“这站着总不是说话的样子。”
并州军将校互相看了看。他们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明白自己遇到的是什么情况。浑浑噩噩间,有人第一个走向徐荣,其余人也就跟着依次落座了。
见众人入座,徐荣心下也安定了几分。他一一扫过众人,说:
“诸君一定很好奇我是谁。先容我自我介绍,鄙人辽东徐存侑。曾任董司空麾下骁骑校尉。”
营帐内的空气不觉一冷。
徐荣说了一长句话,但并州军将校大概只听到了‘董卓’二字。众人拉下嘴角,阴沉着面孔,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看向徐荣身后的吕布,瞪大了眼睛,问:
“将军呢,吕布!将军在哪儿?!”
吕布刚想说话,便被徐荣抬手打断。徐荣看向说话之人,一字一顿缓缓道:
“受天子诏,并州刺史丁原,密谋造反,特派我等前来,平叛清乱!现叛贼丁原已经伏诛——”
徐荣竟直接将丁原的死讯抛出来,让一旁的吕布脸色大变。
他不知道,这么做,会把并州人逼反吗?吕布的胸腔完全被恐惧和惊怒占据。他扭头盯着徐荣。徐荣的脸色仍旧平静如常,甚至还有几分好笑的意味。徐荣当然知道这么做,会激怒并州人。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些人反!
没有士卒的将官,与普通人有何异?他们又能有什么威胁?
徐荣就是要这些人反叛,免去他一个个甄别猜测的麻烦。果不其然,如吕布所预测,徐荣的话话音刚落,原本坐着的并州军校尉刷地站了起来。
“混蛋!”
“他杀了将军!”
“逆贼董卓,杀了将军!我们要给将军报仇!”
“对,我们要给将军报仇!”
……
营帐内的情况一时混乱起来。徐荣看着这一幕,脸色依旧平静,只是不疾不徐地敲打着桌面,发出‘笃笃笃’的响声。
并州军将校却没人关注徐荣在做什么。其中一人高喊道:
“我来之前就感觉不对,特地带了兵来!大家跟我一起冲上去,杀了这人给将军报仇!”
“给将军报仇!”
并州军将校大喊着,朝徐荣冲来。那人口中所说,带了士卒来,并非虚言。虽看不真切,但透过营帐,能看到外面混乱的身影,投影在帐篷布上。刀来剑往,鲜血四溅。人仰马翻,嘈杂不堪。
“笃、笃、笃”
很快,并州将校便冲到徐荣面前,徐荣却仍不为所动,只是缓慢而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这沉稳的敲击声,便如脉搏一般节奏分明,莫名使人心中安稳。
并州将校暴怒间,根本没想明白,他们不过是在送死。有吕布在,他们如何能凭个人勇武威胁到徐荣呢?
见徐荣有危险,其后的吕布连忙站到徐荣身前,挥舞方天画戟,将冲到最前方的两人斩杀。同样是并州军将校,这些人在吕布面前却如草芥一般,被轻易扫除。吕布竖立方天画戟,怒视冲来的人,一时威势令人胆寒。
“连你也背叛了将军?”人群中有人高声喊,“吕布也背叛了将军,大家一起上,杀了他们,为将军报仇!”
这反应也太慢了吧。
徐荣听着,不觉噗嗤一笑,径直闭上了眼睛,只是稳定地敲打着桌面。
这时,场景虽然混乱,但徐荣却很清楚地看到,并非所有人,都起身要为丁原复仇。徐荣不动的目的,就是要压制住这些人。如果徐荣也动了,这些人的心思就一定会乱。反倒是徐荣这副处变不惊,云淡风轻的模样,给了他们很大的压力。
如果说,徐荣已经胜券在握,那为丁原复仇便只是以卵击石,白白送死。可不是所有并州人,都那么敬爱他们的将军。
徐荣的想法很简单,杀掉反对的,并州军便如同没了主心骨。对于军队而言,参军的下层士卒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谁做将军谁又死了,和他们没太大关系。只要处理好了中上层的将校,便能稳定军心。
等了许久,耳旁再次清静下来。徐荣这才睁开眼睛,在场的人,已去了六七成。徐荣也没料到,丁原比他想的要得人心。剩下的人,皆恐惧地看着一身是血的吕布,和堆在他身前的尸体。
的确是无双猛将啊,徐荣不禁在心中叹息。这里死去的,有三四十人吧?可这些人却连一道明显的伤口都没能给吕布留下。吕布气喘吁吁,浑身冒着血的热气,却全是来自于别人。试想一下,如果战场之上,有这样一位猛将统兵,冲锋陷阵,士卒敢不争先,死不旋踵吗?敌人又能挡下这样一支猛虎下山般势不可挡的军队吗?
徐荣不自觉哼起高祖昔日的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只是可惜了,这个人是个叛父杀友的贼。徐荣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徐荣扫了一眼仍留在原位的并州军将校,道:
“诸君的选择是明智的。丁原败亡,已成定局。诸君若是心怀感恩,不如留下残躯,等来日有机会,再刺杀我徐存侑,为丁刺史复仇。现在反目,不过是匹夫之勇,徒令人惋惜罢了。”
众人闻言,纷纷低下头去。
徐荣看着地上的尸体,不知道在想什么,自顾自吩咐道:
“这些人都是勇士,好生安葬了吧。还活着的人,加爵一等,赏银赐帛。司空一向是不会亏待那些忠于他的人的……”
将并州军将校交给吕布,徐荣跟着吕布部将郝萌离开营帐,去找韩浩。韩浩半天没有回来,如果不是出了意外,就是还没找到袁隗书信。
这书信对徐荣来说还是比较重要的。
乘着没人注意,徐荣将一枚珍珠塞进郝萌手中。
郝萌身子一紧,连忙抱拳称不敢当。
徐荣脸色不变,说:“我说你值得,你就值得!今日你带路和引荐,值得这一枚珍珠。”
郝萌便没再多说,继续在前方引路。
如徐荣所料,韩浩还没找到丁原藏起来的书信。丁原的营帐被翻的一团糟。箱子被踹倒,一层层抽屉翻来覆去砸碎。床板翻过来,桌子被砸成碎片。可就算这样,韩浩还是没能找到。
看到走进营帐的徐荣,韩浩不禁懊恼,却也只得承认自己的失败。
徐荣眉头动了动,走到床边坐下。
丁原会把东西藏在什么地方呢?
徐荣若有所思地扫过营帐。像丁原这样一个傲慢骄纵的人,大概会把东西放在‘其他人认为不可能的地方’。这样一来,就可以排除箱子,床底之类。
徐荣看了看帐篷顶部,摇头。
又看了看支撑着帐篷的柱子,摇头。这种地方不够明显,丁原应该会把东西放在一个显而易见,却又不可能的地方。
不可能。
是了。
徐荣走到烛台旁,拿起烛台,敲碎。从中滚出一枚卷好的纸筒。
徐荣打开纸筒看了一眼,默不作声,收进怀里。
“将军好眼力!”韩浩大喜,夸赞道。
徐荣笑笑,没多解释,低声嘱托道:“这书信的事儿,没人问起,你也不要再提。明白吗?”
韩浩诧异:“……将军的意思是?”
“子均。”
徐荣深意地看了韩浩一眼,“你觉得,我等被派来处理叛逆之事,是好是坏?”
“当然是好了,”韩浩咧起嘴角,“若是能为上头解决了这件事儿,将军您一定又可以加官进爵!”
“加官进爵?”徐荣嘲弄一笑,说,“这倒是没错。可你想过没有,子均。这解决朝内阻碍的人,需要杀多少人,手上要沾多少血?等来日,要是有人想要为死去的人翻案、复仇。又会是谁来做这个替死鬼?这么说,你明白吗。”
韩浩不是傻瓜,脸色一时郑重起来,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