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关氏惊得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你说你同意了你父亲入宫?!”
“母亲,”余漪娴安慰她,“没事的,左右不过都是嫁人,嫁到哪里去没有分别的。”
“你个傻孩子,”关氏又生气又着急,“你不懂,你等等我与你细说,先去找你父亲来,就说昨天是小孩子不懂事,胡言乱语罢了,快去。”说罢着急忙慌地要下地。
“怕是来不及了,母亲。”余漪娴笑着去扶她,“都这个时候了,想必父亲已将我的造册递上去了,再去寻也来赶不及了。”
“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和我商量一下,就瞒着我应了呢!”关氏恨铁不成钢地敲她的脑袋,又舍不得下重手,咬牙切齿犹犹豫豫最后也只在她的脑门轻轻拍了一下。“你这个傻丫头,你知不知道进了宫意味着什么?‘一入宫门深似海’,这话是乱说的?我这些时日苦苦撑着是为了什么?我与你父亲打擂台,你当我唱大戏吗?”关氏又气又恼,看着余漪娴娇美的脸庞,叹息着,“你当你爹爹是真心为了你好吗?他那是要拿你的前程,去填他的前程啊!”
“母亲疼我,我知道的,娴儿明白,母亲与父亲僵持是为了女儿未来能过得好,过的幸福。可是母亲您想想,这样大的事,想必父亲一早便报给祖母了。往日里,对父亲仕途这样有好处的事,祖母必然早早的就拿了主意,可这次,怎么就一声不吭呢?”
她把关氏问住了。关氏也有些迟疑不定“那……..说不定是因为祖母疼惜你?不舍得拿你终身做筹码?”
余漪娴侧首轻笑,“怎么可能,您想,姑母可是祖母嫡亲的女儿。当年高嫁入敦宁伯府,因嫁妆不丰,娘家不显,本就不受待见,常常回来哭诉。今上登基的时候,祖母见有父亲升官的机会,忙去找姑母哭求,姑母实在招架不住,帮了父亲,又落了口实,这么些年受尽冷眼,哪有一点伯爵娘子的尊贵体面。”
关氏神色黯然。
余漪娴又温言劝说:“这些天祖母没有发话,也是想看您的态度,在等您表态啊。祖母知道您疼我,所以给您考虑的时间,给您一个接受的过程。您接受了,妥协了,是顺从,是应该的;不接受,那就是忤逆,是不孝了。我嫁出去便轻轻松松没事了,可是娘亲呢?忤逆长辈是大过,为是世家所不容的啊。还有恭娘瑾儿的前程,都还要您操持的,恭娘后年就及笄了,要寻个好夫家,不能开罪祖母。您是明白的啊!”
关氏仔仔细细看着她,看的那样认真,看着看着,眼中光影细细碎碎,泪影朦胧:“娴娘?你在担心什么?你怕娘亲不要你吗?别怕,娘亲永远在的,天塌下来,有娘亲给你担着呢。”
余漪娴一时怔住了,竟不知如何言语。
关氏望着她,眼中含泪,神色凄婉哀伤:“你还那么小的时候,就是娘亲带着你,一丝不叫旁人插手。你一直很乖巧,安安静静的跟在我的后边,从不给我添麻烦。闲的时候,你就爬到我的怀里,嚷着让娘亲抱。我就这样看着你一点点长大,直到长成了我面前的这个大姑娘。”
她慢慢说着,泪眼斑驳,余漪娴的眼圈也隐隐红了。她伸手摸上了余漪娴的鬓发,一下一下,轻柔的仿佛一片云朵,那么温柔。“后来日子就这么慢慢的、慢慢的,你越长越高,娘亲特别欢喜,每日就想着,我的娴儿这么好看,这么温柔,以后该找个怎样的夫家配她才好。可是没过多久,我就又开始发愁,我担心要是以后你的夫君对你不好怎么办啊?要是婆婆刁难你呢?要是…….我就这么每天的担心呀,欢喜呀,日子一天天就这么过了,后来,你及笄了,我便到处去适龄的小郎君,打听治家端正的人家,盼着你以后若是嫁过去了,可一定要好好疼你,不能欺负你,不能亏待你。可是…….”关氏抚摸着她的脸颊,两行清泪从眼里流下来,她声音柔软,无比珍爱的样子,又似带着数不尽的思念。“一切都好似还是昨日的事,怎么一眨眼,我的乖囡囡就一下子长这么大了…..”
余漪娴张了张嘴,只觉得喉中滞涩,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见到关氏泪如雨下,她想笑给关氏看告诉她不要担心,可刚一弯了嘴角,泪珠也跟着滚了下来,‘啪嗒’落到了锦被里。
关氏慢慢把她搂进怀里,摸着她的头,像小时候那样。
她对余漪娴来说,是天下最好的母亲。
回了自己的无忧轩后,琦菱端了茶上来给余漪娴吃,不解地问她“姑娘,大娘子那么疼您,您为什么不安心全都让大娘子来操持呢,说不定主君和老太太就会心软呢?”
余漪娴放下茶盏,冷笑一声:“你以为祖母这些天不说话是为了什么,她不只是在逼母亲表态,也是在逼我妥协。母亲辛苦抚育我这么多年,投桃报李,我自然要顾惜恭娘和瑾儿前程。而母亲虽疼爱我,可恭娘和瑾儿也是她亲生的骨血,断不能舍的。双管齐下,一手好算盘。她明白母亲会为难,而我会为了与母亲的母女情分而妥协,断不会让她将母亲逼至如此地步——我和母亲的母女情分就如她的愿断的干净。左右不过都是进宫,不过早晚之别,与其让她对我们苦苦相逼,我何不顺了她的意,主动示弱,换回我与母亲的母女情分。这样,她既能够如愿,明面上也不会撕破脸。”
琦菱听得目瞪口呆,一脸不可置信。
余漪娴闭上眼,心中一片淡漠。所谓‘杀人诛心。’
她嫡亲的好祖母,当年为了儿子,亲生女儿都可不顾,何况她这个隔了辈的孙女。她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如果她昨日不去找了她父亲,今日之后,老太太便会一日日地向母亲施压。打蛇打七寸,所以必是先拿瑾儿开刀,比如随随便便落个水,随随便便病上一场;再是恭娘,这便更容易了,随便拎几个品行不端或家中不宁的公子来“培养感情”。或者…….她忽的微微笑了。她的母亲是那样的好,从小都是,对她温柔又怜惜。
没有或者。她那样好,慈母之心都映照在了她的身上,本就是无以为报的恩情,更何谈‘或者?’
傍晚余耀德高高兴兴回了府。先去荣寿堂告了信“母亲,娴娘的八字和籍贯出生都已造册报上去了。”余老太太身边的王妈妈给他看了茶,又端来一碟点心。
余老太太坐在上首,花白的头发用一条绣了松龄芝寿纹样的赭色抹额轻轻箍住,显得精神不少。她神色慈爱的看着儿子,手中轻轻转着一串念珠。“报上去就好。”老太太满意地笑着,眼边带出几条深深的纹路。她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是儿媳妇让了步?”
余耀德兴致冲冲的拿起茶碗,一边润着干涸的喉咙,一边回老太太的话,“回母亲,不是大娘子,她这几天身子上不太爽利,正温养着呢。是娴娘,这孩子很是懂事,说是不忍府宅失和,父母不睦,自己提出愿意进宫去为家族谋取前程。”
老太太一下一下转着念珠,嘴角的笑容不变:“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如此乖巧,真真是可人疼呢。”
余耀德笑的开怀:“那是多亏您和大娘子教养的好。”
老太太笑眯眯的点头:“大娘子孝顺恭敬,贤良温厚,教养的儿女都好的。说起来有几日没见孩子们了,我这把老骨头怪想的慌得,我想着,咱们一家人该热闹热闹了,不如今晚就在我这里摆了饭罢。”
“得母亲喜欢是孩子们的福气,”余耀德恭恭敬敬,“我这就吩咐下去。”
晚上掌灯的时候,余老太太,余耀德,关氏,余漪娴,余恭娴,余温璟,甘小娘,到了个齐全,就连刚满两岁的余慧娴都被乳娘抱了过来。
余老太太笑眯眯的将余温璟搂进了怀里,“我的好孙儿,这些时日在安仁伯府的学塾都学了些什么呀?”
余温璟三年来一直在外祖家的学塾进学,这两年他年岁渐渐大了,关氏想着,将他送往太常寺卿周家的家塾进学。因着周家有幸请到了当世大儒吴敬来家中讲学,若是余温璟有幸能进到周府听学,将会对他过几年的春试下场大有裨益。但是苦于周家是清流世家,平素不怎么与勋贵结交,所以就连安仁伯府的嫡亲长孙关飒也没能如愿进到周家家塾,更别说余温璟了。
余温璟轻轻从余老太太怀里扭出来,端端正正地行礼回话:“回祖母的话,近日夫子教了兵法。”
余老太太把着念珠,满脸慈爱:“学了兵法啊,夫子只教了这些吗?没有教瑾儿,为官之妙法,学问进取之道吗?”
“回祖母,”余温璟正色,“夫子教导,念书学史,不是为为官做宰,加官进爵,而是…….”他正要说下去,忽见一旁的余漪娴轻轻摇头。“而是…….”他一下迟疑,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而是要绵延家族之兴盛,为君主持护社稷安定,山河安泰。”余漪娴笑意盈盈站起走上前,对余老太太和余耀德各行一礼。“璟哥儿许是今日见着祖母与父亲过于欢喜了,连该答的话都忘记了。前日,在母亲房里,女儿也这样问了弟弟,弟弟就是如此作答的,可把母亲和女儿给欢喜坏了,止不住地夸赞呢。”
余老太太笑的开怀,“甚好甚好,不愧是我的好孙儿,心中有成算,胸中有宏图!”
王妈妈命下人起了菜上来,老太太,余耀德,关氏依次都坐了,余漪娴等小辈也准备落座,就见甘姨娘一屁股做到了紧挨着关氏的位子上。余漪娴眉梢一挑,伸手拦住弟妹,笑意微敛,神情间也带了几分忧心忡忡:“甘小娘,祖母念在您也为余家添了一位女儿的份上叫了您过来一家欢聚,如此恩宠,您怎可陷父亲于大不义啊!”
整桌的气氛一下凝滞了。甘氏轻蹙着眉头,如烟如云,美人薄怒:“大姑娘,你怎可如此无礼,我怎么说,也算是你的长辈,你落座时不与我留位子倒也罢了,怎地还出口伤人。你平时不敬我,我也暗暗地忍了,毕竟你是嫡长女,我也不敢同你争辩,可今日还当着老太太和主君的面,你怎么也这样放肆,你对我不敬倒也罢了,怎可对疼你爱你抚育你的父亲也这样造次!”说着,她竟还委委屈屈抽噎了起来,一下一下拿着帕子轻拭眼角,眼中水光潋滟,真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余耀德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的目光一下子就盯紧了余漪娴,余老太太的眼睛也眯了起来。
眼看着,余漪娴就要被余耀德斥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