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出宫门上了自家的马车，绮菱正眼巴巴地等着，见余猗娴出来，她忙跳下车去扶：“小姐，怎么样了，宫里是否留用了？”余猗娴悠悠上了马车，稳稳地坐了，就是不开口。见自家的小丫头穿着一身青绿色的小夹袄，扎着两簇圆鼓鼓的双丫髻，还睁着那水汪汪的眼睛，扯着她的衣角，巴巴的望着她，一脸的懵懂和急切。

余猗娴存了心想逗逗她，故意板起脸，装作很暗淡的样子，还是不说话。

绮菱一下慌了，她搂住余猗娴的袖子，也乖乖的不问了，就眨巴着那双大眼睛，呆呆看着余猗娴不说话，几眨眼的功夫竟都蓄出了泪花。

看着她这小动物似的神情，余猗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绮菱茫然了一小会儿，看见余猗娴一脸狭促的模样，再天真也明白自己小姐刚刚哄了她，小丫头一瞪眼，又生气，又开心。生气是小姐又欺负她，开心是知道小姐被选上了，这倒好，她心理活动那么复杂，脸上一下竟不知如何跟着如何调整表情，一时间又哭又笑，脸颊上还晕出了生气时的红晕。

余猗娴觉得自家的小丫鬟又怜又逗，小小年纪都可以去唱花脸了。不禁笑得更厉害了，笑得小腹都疼，抱着肚子“诶呦诶呦”直叫唤。

这下可把绮菱急坏了，也顾不上生气了，忙移过去给小姐揉肚子，又羞又恼：“小姐你真是，偏要来逗弄我，这下可是反着祸害了自己吧！快缓缓快缓缓，喘几口气，别闷坏了。”

余漪娴好半晌才喘匀了气，捏了捏小丫头圆润的小脸蛋，柔声道：

“回府吧，过会儿递消息的人应该已经把话传到了，母亲想必心中焦急，我们再不回去，她该担心了。”

余府里，众人都急的团团转。不时关氏就差小厮到门外望，看余漪娴走到哪里了。老太太端坐在上首，闭着眼，手中一颗颗转着佛珠，看着不慌不忙的样子，实际上背上都蒙了一层汗，将里衣都浸湿了。

甘氏还是低眉顺眼地坐在椅子上，时不时偷偷抬起头向厅外瞟一眼，又马上转回目光。她一双芊芊玉手都将那一方绣着海棠的苏绣帕子纠扯的生生皱了，自己还全然不觉。

“老太太，老太太！大姑娘回来了！”小丫鬟跌跌撞撞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刚刚门房来报，说大姑娘的马车已经到巷子口了！”

老太太倏然睁开了眼睛，眼中精光四射。她向左边伸出手，王妈妈诚惶诚恐地接过她手上的绿檀佛珠，扶着她慢慢站起来。

“走吧，家里出了位娘娘，是喜事，合该一起去迎一迎的。”老太太慈眉善目地笑，满是皱纹的脸上散发着红晕，一副喜极了的样子。

关氏脸上也有喜气，却并不太多。仔细看去，眉眼间还有淡淡愁绪。而甘氏，面若春风，眼梢带喜，瞧上去便是一副心愿达成，心满意足的模样。

老太太只淡淡瞥了一眼，就将她们的神色尽收眼底。她是活了多大年纪的人，女人们的心思，无非就是那些。争宠，欲望，爱子，立身。

“走吧，别拖沓了。我的娴儿就快回家了。”老太太淡然的吩咐。

关氏忙上前，扶住老太太另一边胳膊：“您慢些，不着急的。若是娴娘知道您因她她一个小辈碍着了身子，必定要自责的。”

甘氏跟在后边，她已有三月的身孕。月份尚小，还未显出怀相。可她也不敢大意，轻易不走动，偶尔散步的时候也总要丫鬟紧紧扶着，就怕出个闪失。

她每日求神拜佛盼着这一胎得个儿子傍身，可不能出意外。平日她虽有一个慧姐儿，但总归是个姑娘，甘氏总想着，慧娘总归要出门都，到时候，她在这深宅大院里没有依靠，是活不下去的。

好不容易这次老天给了她这一机缘，她定得好好拿捏住了，好生护着腹中的孩子！

“我的乖孙女呦！”余老太太走至门口的时候，余猗娴正被绮菱搀扶着下马车。

马车底高，从车上下来需踩着窄窄的踏脚凳，若是下脚不稳，脚底一滑，就会直接从上面栽下来。

此时，绮菱托着余猗娴的胳膊，一点一点将她搀下来。

余猗娴微微仰头，露出一截细弱柔美的脖颈，头上簪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流苏在耳侧摇曳着，如蝴蝶的翅翼轻巧扇动。她今天穿的是一身水绿色洒金曳地裙，步履之间流光溢彩。

她的眉眼依然清亮柔婉，望着来迎她的府眷们，嘴角微翘，温温笑了。她这一笑模样，美的惊心动魄，直叫府中看着她长大的女眷们都看的呆了一瞬。

还是老太太最先反应过来，她伸出手，唤道：“娴儿，来，到祖母身边来。”

余猗娴快走几步，搂住余老太太的手，乖顺的依偎着。

“刚刚宫里来了黄门，说娴儿你争气，入了贵人的眼。让我们在家安心等几日，圣旨就下来了。我的乖孙女，没负了祖母的期冀。”

余猗娴微低着头，做出羞涩的样子来。余老太太笑着打趣：“瞧，我们家的大姑娘害羞了。”

关氏看了王妈妈一眼，王妈妈识趣地松开老太太的手，往后稍稍避了一下。

关氏笑得爽朗：“母亲，娴娘她脸皮薄，就别逗她了。她在宫里紧提着一颗心熬了小半天，想必是累坏了，我们快让她进屋歇歇，用些餐食。”

“也好，也好。”老太太笑眯眯地，由着儿媳和孙女扶着自己往堂屋走。

王妈妈机敏，刚刚老太太朝她点了头，她便赶着去吩咐厨下备饭。

待到荣寿堂时，余耀德已得了消息在里间候着了。他先给老太太请了安：“儿子问母亲身体安康。”

“快坐吧。待一会儿接了瑾哥儿和恭姐儿过了，咱们热热闹闹地吃一顿饭。”

余耀德应了。

饭后，余老太太单拉了余猗娴，说是要说私房话，将她留在了荣寿堂的花间里。

“现在基本上是都定下了，待过几日下了明旨，你就是皇家的女人了。”老太太面容平静，慢慢呷了一口茶。

屋里立着立地瑞兽铜香炉正燃着，一缕一缕，漫出袅袅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