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辛子的牛车分给了这位苻大人一半。
苻千凡的坐骑小毛驴在他身陷崖边的时候不知道撒丫子跑哪里去了。于是一路蹭着辛子的车走出了这一片黄沙漫漫的高原。
“你看,这荒郊野岭,人生地不熟的……咱俩也好有个伴不是?况且,小弟的命就是辛子你救的,你就忍心再把我抛下,回头再被豺狼野豹叼了去?”
此人一直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加之行车颠簸,辛子觉着自己的脑袋都要炸了。
“行行行,你跟着吧,别再吵了!”反正这人赶都赶不走。
牛车驶入中境府,苻千凡却还赖在车上。
“都到中境府境内了,你还不走?你不是要考察中境府历史吗?”
“哎呀呀,没关系。辛子你实际上也是采集民风。”苻千凡故作深沉状,“这修史呢,其实地方民俗也是其重要一项……说到底咱们殊途同归,同往,同往。”
“你怎么跟个癞皮狗似的?”
……
不同于来时路过的荒凉,中境府的环境竟然十分宜人。没有看到辛丑所说的山下暖阳、山上飘雪,却看到了一片郁郁青青的山脉。
山的一头是断层,形貌就犹如衣物上的褶皱。数里之外,她仿佛就听见了山中鸟兽具鸣。
从这里开始,辛子就遣返了车夫。背着她的包裹,手持了木铎边走边摇起来。此后就要靠自己的双腿走遍整个中境府了。
没了车,二人走得更慢了。远远望去山下仿佛是一个不大的村庄,它就在眼前,却仿佛怎么也走不到。
苻千凡好奇地盯着辛子手里的木铎:“这是何物?”
答:“木铎。”
“做什么用的?”
“告诉百姓采诗官来了。”
“此前……”
最后一句还未问出口,辛子就打断了他:“你问题怎么那么多?”
“……”
看山跑死马这种事辛子终于有所体会,抵达山下村庄的时候,已是日薄西山。庄子里本在田间地头劳作的人已是十有八九收了工。只剩稀稀拉拉三两人还在收拾农具。
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辛子摇着木铎走上前。
地里的老汉听到声音便放下手中的活计,直起腰来看向二人。
“大人是朝廷派来的采诗官吧!”老汉指了指她手中的木铎,“老汉我年轻的时候在邻府见过这个。那时候持它的还是一个与老汉现在一般大的老妪!”
辛子上前,席地坐在田埂上。
“是啊,还要劳烦大爷,有什么诗、歌还请唱与小子听。”
苻千凡也跟着着他坐了下来。
“你采了几十年的诗了,怎么还越活越年轻,连性别都变了?”他玩笑道。
辛子放下手中的东西,掐住他胳膊上的一块皮肉,用力一拧……
“啊!啊啊啊!”惊叫声响彻云霄,归巢的鸟儿也被惊得再度飞起来。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使小娘们儿的招数!”苻千凡咆哮。
辛子不理,手中的力道又加重了两分。苻千凡不得已告饶:“错了错了,是我嘴欠……”
老汉在一旁眯着眼睛看她们打闹。
年轻真好!
日暮完全降临,当晚二人就借宿在老人家家里。据老人道,待明日白天,几乎全村的男人都会在地里忙活。大家哼着劳动的调子,你停了我接上,此起彼伏,那才叫一个有意思。
农家的饭菜不丰盛,却独有其风味。糜子干饭、还有糜子酒……这在中境府的农村大抵是大手笔了。辛子私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再看苻千凡,他倒是吃得毫无心理压力。
农家的房舍都大而宽敞,只是分间少。不得已她们被分配在了同一间屋子、同一张床。
辛子咬牙含泪向老人家道谢……
将彼此的包袱放在床中央,以此将床一分为二。苻千凡“啧啧”两声。
“辛子,我都拿你当兄弟了你居然还和我这么生分。”
拎起横在二人中间的包袱,就往床尾一扔:“都是大老爷们儿,你还怕我吃了你?我可不好这一口!”
辛子气结,她敢说她可不就是怕吗?就是不敢呀!
想起在地香楼初次见到苻千凡,那是好一个风度翩翩、气质绝佳的少年郎!辛子怎么也无法将其与现在这个,腿脚各有一只横在自己身上、嘴里还流着哈喇子的无赖联系起来。
睡相不好就算了,逮着什么搂什么又是个什么臭毛病。
将床尾的包袱钩上来,往面前的人怀里一塞,辛子终于把自己解救出来。
再看苻千凡,抱着他的包袱翻身了……
辰时起,大爷一家都已经开始忙进忙出。老妇人领着另一年轻妇人在灶间忙活,大爷则领着一名年轻男子在修理农具。黄口小儿窜在大人中间东摸摸西看看。
“大人睡得可好?”大爷看见她笑问道。
“很踏实,多谢老人家。”如果旁边没有个在半夜骚扰人的家伙就更好了。
辛子此番也是第一次,虽说宰风府内夫子们理论上教了她们很多。然而现实她却是第一次与百姓如此深入打交道。
有心想要做什么,看着这一家子各自忙碌,却觉得无从插手。
日上三竿苻千凡才起,辛子估摸着他大概是闻到了饭熟的香气才醒的。
坐在一棵老槐树下,辛子握着笔的手飞快地动着。
树荫刚好遮了阳,旁边还有几名小儿,各自怀抱着自家盛了凉水的陶罐。
苻千凡翘着腿躺在草地上,嘴里叼了根干草。
“老人家,你们生活在这里多少年了?”
“那可长嘞,年轻的时候听长辈说起,那是从前朝开始就定居在这里了。”村民们都很是朴素热心,对于他是有问必答。
老人到底是年纪大了,无法长时间连续劳动,去到树下喝了水便坐到他们旁边。
“看你也不是采诗官,你是给这位大人打下手的吗?”他问的是苻千凡。
辛子听了这话手中的笔终于停顿了片刻,轻轻地笑了一下。
苻千凡不服,他哪里看着像小跟班了?
“老人家,我可比他官儿大!”一本正经地坐起来道。
“哦?难怪你也不用做什么,看来官小才要做事。”老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觉得自己可能懂了些什么。
苻千凡直接倒在草地上……
对天发誓,他真的不是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