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光溜溜的季子陵丢弃在洗手间,钟可情拎着包包,潇洒出门!
如今季家败了,而她在流光医院尚未转正,不能再用这种三天打渔两天撒网的心态上班。匆匆赶到心外科办公室的时候,屋子里空落落的,一个人都没有。钟可情环顾了一周,才发现办公室的南北角坐着一个年级约摸十七八岁的少女。医院里有规定,外科女医生都要将长发扎起来、或者是盘起来,戴上帽子,以保证做手术
时更加卫生。但眼前的这个姑娘,长发飘飘,非但没有绑起来,还染成了极其妖娆的紫色,特别扎眼。
见钟可情一直盯着她看,捧着漫画书的少女这才不耐烦地抬起头:“喂!这位大家,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呀?”
少女的面上挂着几分骄纵,语气不善,再看她一身名牌,很明显是富贵人家惯大的大小姐!
钟可情抿了抿唇,善意问道:“你是新来的实习医生么?”
“嗯”少女爱理不理地应承了一声。
“现在是上班时间,我劝你还是认真去读一读员工手册吧。”钟可情奉劝道。少女漫不经心地吐了一口气,长眉微微挑起,刚巧看到钟可情胸口的牌子,冷冷嗤笑一声道,“你不也是个实习医生么?凭什么管我呀!季子墨是吧,我知道你!好几天没
来上班了,傅教授已经在陆教授面前念叨了很多次了!”
她说着,又抬头指了指墙壁上的时钟道:“这个点,大家都在开晨会了。你真闲,还有功夫愣在这儿教育我”
晨会?
钟可情心里咯噔一跳,怎么突然开晨会了?流光医院是私立医院,不同于公立医院,不需要每天早晨开晨会,只是在特别通知的情况下才会开会。依照心外科的病患数量,一般是一周开一次,而具体定在哪一天开
会,则是由主讲医师派人一一通知的。
钟可情隐约猜到了什么,忙拉着那丫头问道:“是谁负责通知的?是不是……”
“也姓季,有人说是你妹妹,也有人说是你姐姐!”少女有些不屑地摇了摇头,“看来你们姐妹关系不太好啊!”
钟可情心中有数,早料到是季子姗从中作梗。每周的晨会是要签到的,半年下来,缺席超过三次的正式医生需要记大过,而缺席超过三次的实习医生则需要卷铺盖走人!
江美琴已经联合谢云夺了季氏,如今季子姗是想逼得她从流光医院离开,令她没有收入来源,无法养家,流落街头!
少女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而后放下手中的漫画书,看了一眼手表道:“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出去溜达一圈,去对面茶餐厅喝杯咖啡了。”
她说着,便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心外科办公室,甚至没有跟任何人请假,或是留个纸条以表明去向。
那丫头不过是一个新来的实习医生,居然光明正大地缺席晨会,又毫不顾忌地翘班,难不成……她有什么后台么?
来不及多想,钟可情匆匆捧起办公桌上的一沓文件,便朝着会议室冲过去。
钟可情近来真是运气不佳,刚巧碰上今天的主讲医师是傅亦。
傅亦站在讲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会议室里的医生,正巧瞧见钟可情蹑手蹑脚地钻进会议室,跑到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24床的病人,男,52岁,检查结果是肺源性心脏病,请季子墨医生简单说一说你的治疗方案。”傅亦想也没想,指着便朝着钟可情抛出一个问题。这若是放在教科书上,并不是什么多大的难题,认真听过老师讲课的医科类尖子生基本都能答出来,但临床的奥妙之处就在于,根据病人的身体情况,治疗方案各有不同
。钟可情这几日因为季氏的事情,疲于奔波,根本不知道那24床的病人是何时入院的,就更别提是否清楚他的病史了。“怎么?连这种简单的问题都答不出么?”傅亦眉头一皱,“季医生,你是跟着陆医生进心外的,陆医生是心外科的翘楚,我希望你能多向他学习。就算不争做第一,至少也
不要拖我们心外科的后腿吧?”
“傅医生未免太心急了,小墨这么聪明这么勤奋,我相信她心里头一定早就有了答案了。小墨,你说是不是?”
陆屹楠的面色暗沉了下来,有些焦虑地递了一个眼神给钟可情,示意她一定要说出一个提案来。
陆屹楠死要面子,既然季子墨是他带进心外科的,他就绝对不容许季子墨在一众医生面前丢了他的脸!他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冷厉,有些威逼利诱的意思。钟可情对医学问题向来严谨,让她给一个错误的答案,还不如不回答的好。眼下的情形时,她若是说了错误的答案,不但陆屹楠没面子,在一众老医师面前,她的形象也
毁于一旦了。
坐在第三排的季子姗故意回过头来看她,眼眸中带着得意的笑,像是要当着这一众医师的面,将钟可情的人皮面具彻彻底底地撕下来!
一秒,两秒,三秒……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等着钟可情的回答,而钟可情只是默默地站着,一动不动。
约摸过了半分钟时间,有人等得不耐烦了,渐渐窃窃私语起来,他们贼眉鼠眼地望着钟可情。钟可情即便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心里头也已经猜到了一二。
讲台的第一排坐着十多位心外科权威教授,这些教授虽说在技术上已经不如陆屹楠和傅亦,但他们“驰骋沙场”多年,论阅历,陆傅二人是绝对不能跟他们相提并论的。
钟可情唯有赢得他们的认可,才能真正在心外科安心地待下去。她手心里满是汗水,心里头权衡着积弊,就在有人快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她淡然自若地开口:“肺源性心脏病主要是由支气管肺组织或肺动脉血管病变导致肺动脉高压而引起的心脏病。根据病情缓急和病程长短,可以分为急性和慢性两类,急性加重期需要用药物控制感染、通畅呼吸道氧疗,并且要控制心力衰竭和心律失常,而缓解期则应采用中西药结合的综合措施,目的是加强病人的免疫力……”钟可情顿了顿,而后面带愧疚地垂下头去,“因为家中急事,我未能见到病人本人,不能判断病人的病情缓急
。加之,这种病症的治疗方案需要结合病人各器官损害的程度来综合商榷,我只是一个实习医生,不能做杀人侩子手,所以……在见过病人之前,我不发表任何观点。”
说罢,钟可情故意转过身,朝着陆屹楠深深鞠了一躬:“陆医生,对不起,有负您的厚爱。”
面对钟可情的表现,陆屹楠猛然怔住,显然没料到这丫头会是这番反应,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季子姗轻哼出声,面上满是鄙夷之色。
在场有不少年轻的医生也跟着议论起来,对着钟可情指指点点,很显然是在嘲笑她。
钟可情却淡然自若地咬紧牙关,双手握拳,忽视掉周遭的人渣,目光紧紧注视着第一排的十几位老教授。在得不到全员理解的情况下,她需要得到最重要的支持!傅亦站在台上,望向钟可情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味道。他渐渐有些佩服起眼前的这个丫头了,敢作敢当,勇于承认,可不是所有医生都能做到的。只是……有些时
候,还是不要太过诚实的好。
他看似信心十足地朝着第一排望去,等老教授们一一对那丫头进行批判。
“呵……呵呵……”最先发出这爽朗笑声的是专攻心脏神经症的专家方教授,他头发花白,双颊酡红地望着钟可情道,“这丫头倒是实诚,我喜欢。老齐,你看呢?”齐教授年过六旬,算是心外科年龄最大的医生了。钟可情方才一直不开口回答,便是在琢磨他的心思。齐教授主攻的是心肺领域,这肺源性心脏病,他看过的病例应该是在座当中最多的,所以最关键的一票就在他手上。一个六旬老人,明明早已过了该退休的年龄,可以回家安享晚年,他却迟迟赖在医院,一直不肯退休,这究竟是为什么
呢?
因为钱没有挣够?
不会的。干医生这行不缺钱,而且是越老越吃香。以齐教授的资历,完全不用担心钱的问题,退休工资一定够他活得潇潇洒洒了。
齐教授每天都是整个心外科第一个到医院的教授,而且是为数不多的会亲自巡房的教授之一。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曾经矜矜业业当过妇产科医生的钟可情,完全可以感同身受。他在乎是责任,是病人的生命。他想要的不是名利,而是当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医
师。
齐教授轻咳了一声,面容慈善地笑道:“不在乎自己是否会受到惩罚和嘲笑,而是将病人的生命放在第一位,这个丫头,确实深得我心。”
“尽管如此,季子墨身为一个医生,无故缺席晨会,应该受到惩罚。”傅亦不满地皱起眉头,全然没料到两位教授对那丫头会是这样的评价。“那傅教授想要怎么惩罚她呢?”陆屹楠不禁为钟可情的表现在心底喝彩,目光清冷地望向傅亦,双瞳之中带着些许威慑之意,仿佛在说:我的人,我自己的会管,我劝你
不要插手。
“无故缺席晨会,自然是要记过的。”傅亦面无表情道。
流光医院的医生最怕被记过,但凡被记过的,职业生涯上就会划上脏兮兮的一笔,将来就算离开了流光医院,这些记录仍然会计入档案,去哪家医院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齐教授有些不耐烦地望了傅亦一眼:“记过就算了,罚去打扫卫生吧,将住院楼的洗手间全都拖洗一遍,不能马虎。”
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开了口,傅亦不敢反驳,只得应承下来,而后故作威严地看了钟可情一眼道:“季子墨医生,现在罚你打扫卫生,你有怨言么?”
“没有。”钟可情乖巧地摇头。
就这么轻易放过了钟可情,季子姗恨得咬牙,却有束手无策。
下了晨会,傅亦抱着讲义朝着会议室门口走去,季子姗匆匆赶上来:“傅医生,你不觉得季子墨太过分了么?”
傅亦淡然瞥了她一眼:“她怎么做与我无关,但是你怎么做影响着我的面子。”他沉下脸来,“晨会的事,明明是我让你通知的,你为什么不通知季子墨?”
“这……”
傅亦眉头一皱,“我虽然想赢陆医生,但也要光明正大的赢。以后你若是再耍这些见不得光的小手段,就别再心外科呆了……至少,我们傅组是不会要你的。”
“是。”季子姗憋屈地应承下来。钟可情“领旨”打扫洗手间,从一楼开始做起,等她清理到三楼的时候,已经精疲力竭。季子墨这副小身板娇生惯养,柔弱多病,哪里干得了重活儿?她只是拧一拧拖把,
都会累得气喘吁吁。
拎着水桶,挪到三楼男厕所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便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习惯性地埋头拖着水桶,头也不抬道:“同志,麻烦你让一让,现在要清理男厕所,你若是憋不住了,就去楼下,若是能憋,就等我打扫完了,再进来。”
“我、憋、不、住、了!”男人的声音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沉闷得如同夏日的干雷。
钟可情隐约觉得这声音耳熟,背脊微微一僵,抬起头便撞入一双幽暗而深不见底的瞳仁之中。
是谢舜名。不对,是谢影尘。
这一刻,钟可情有一种错觉,以至于她总是把死人和活人搞混。
钟可情也不知怎地,脚下一滑,整个人便摔坐在瓷砖地板上,而满桶的清水也跟着洒到了她的衣衫上。
近来有人故意在找谢影尘的麻烦,律师事务所的事务愈发繁杂,所以谢舜名本人来了医院。
他蹲下身子,有些厌烦地瞧了钟可情一眼,而后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了她的上身上。
“怎么?看到我吓成这样?”谢舜名的嘴角不觉勾起几分嘲弄。
能不吓着么?尤其是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出“憋不住”三个字的时候。
钟可情匆匆站起身子,指了指男厕所,尴尬道:“你先用吧。”
和谢影尘独处,总是会觉得气氛诡异,钟可情拎起水桶就想逃跑,孰料被谢舜名突然叫住:“等等,我有话问你……”
钟可情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他。
谢舜名心中盘算了许久,终于沉下声音,蹙紧眉头问道:“可情的遗产当真是留给你的?”
他这是起疑心了么?
钟可情虽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她却不敢直视他的眼光,一双轻灵的眼眸之上似乎迷蒙着水汽,透着薄弱的晨光,她哪里还有平日里的那分孤傲?
谢舜名一早就得知江美琴要逼她至走投无路,所以特意请了谢影尘过去帮她,孰料她非但不需要谢影尘的帮忙,还掏出一封钟可情的遗书来!
虽然钟可情已经过世多时,可但凡牵扯到她的事,谢舜名总会不知不觉的上心。他不得不承认,他对一个死人余情未了的同时,又爱上了她的小表妹。
他来这里堵她,原本就是想要质问关于遗书的事,可是瞧见她那副受惊的模样,他又不知不觉地心软了,无奈地叹了口气,作势要拥她入怀。
钟可情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跳开,后背磕在了大理石的洗手台上,脑袋快速地往镜子边上缩了缩,避开了他的触碰。
“你怕什么?”谢舜名的动作落空,满脸的怨气,“担心我吃了你不成?”
钟可情不便拆穿他的身份,咬着牙道:“我担心……担心你把艾滋病传染给我。”
“好借口。”谢舜名不禁喝彩,“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同你说。”
“什么事?”
“今早我去血液科检测过抗体了。”
“怎么样?”钟可情的心里微微一紧,毕竟他是因为她,才会接触那个艾滋病携带者。
“呈阴性。”
“也就是说……”钟可情的眼眸亮了亮。
“我没有感染。”谢舜名的身子忽然向前倾了倾,单手撑在她背后的镜子上,将她逼入了死胡同,“我现在碰你、吻你、打你,你都不用担心被传染了!”
“你!”钟可情羞愧难当,扬起手掌,一巴掌就要朝着对方的侧脸招呼过去。
谢舜名眼疾手快,堪堪扼住了她的手腕,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那细嫩柔滑的皮肤,而后挑眉笑道:“怎么?你就这么急着投怀送抱?跟我一样,也憋不住了么?”
谢舜名那一双带电的桃花眼叫人不敢直视,稍微多看几秒,就会被勾了魂。
钟可情的心口就仿佛压着巨石,呼吸不畅,被他盯得难受极了。
谢舜名瞧见她手腕上磕磕碰碰留下的青紫痕迹,微微有些心疼,心软地放开她道:“钟阿姨的最新检查结果出来了,心肺受损,已经被转到心外科了,你去看看吧。”
“可我还没打扫完……”钟可情心里着急,但又担心季子姗再次借此生事。
谢舜名接过她手中的拖把,笑道:“我来吧,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
望着钟可情的背影,谢舜名充满笑意的脸才彻底僵住。就这样天天见面的日子,也不知道究竟能维持到何时。算算日子,那个人似乎快要回国了。
钟可情跑到六楼加重病房的时候,季子姗正在走廊里同傅亦商量着些什么,傅亦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钟可情,而后对季子姗点了点头道:“行吧,就按你说得办。”
因为站得太远,钟可情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只是狐疑地望了他们一眼,而后默不出声地进了病房。
钟妈妈还没有完全恢复意识,但身体情况已经有好转,因为从高处坠落,内脏均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其中心肺受损的程度更为严重。
钟可欣最近几日并没有来医院,很显然是厌倦了。
倒是张小蝶早早来了,拿着湿毛巾,帮钟妈妈擦拭着手脚。
钟可情有些愧疚,叹道:“你回去吧,你已经不是我季家的佣人了,没必要做这些事。”
自打季家败落,季老太太便辞退了所有的佣人,张小蝶也在其中。
张小蝶闻言,皱眉道:“子墨小姐,你别这么说。我贫困无依的时候,多亏季家供奉我读书,如今季家有难,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那都是你应得的。”
“子墨小姐,你这么说,会让我内心难安的。你就让我留下来照顾钟夫人吧。”
钟可情没有出声,回眸瞟见床头柜上的保温杯,问道:“你带来的么?”
张小蝶点了点头:“我自己做了点白粥,想喂钟夫人吃点,可她没醒,根本没办法吃东西。”
“费心了。”钟可情面带感激道。
望着病床上形如枯槁的母亲,钟可情的心一阵刺痛。她突然间好想知道,究竟是谁这么狠心,逼得她的母亲不顾一切,愤然从十八楼跳落?现在回想起来,钟可情觉得从去市学习开始,她就已经被幕后的人盯上了,何副院长的死,十年前火灾视频的曝光,季氏拜倒,这一切似乎都是在为一个黑暗无边的阴谋
铺路而已。
咚咚咚
恰在此时,有人漫不经心地敲了敲门。对方根本不顾忌屋子里的重症病人,敲门声又重又狠。
钟可情有些不悦地挑眉,沉闷着声音问道:“谁?是谁在外面?”
女人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懒散,扯着嗓子,骄纵道:“是我,心外科的住院医生,负责28床的日常看护。”
“进来。”
钟可情隐约觉得这女人的声音有几分熟悉,等到对方推门进来,她更是惊诧得目瞪口呆。钟可情头疼得扶额,压抑着内心的怨恨,问道:“谁?谁安排你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