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时间18时15分。
偏西的落日,坠入地平线之前,竭力绽放出最惊心动魄的绚丽。
南菁海,是整个十二帝国最大的淡水湖。因其连通南召县与菁栅县,湖水面积广袤,蓄水量惊人,所以破例以“海”命名。
它,是帝城最出名的景点。
除了受到地心力与地转偏向力的影响,每年盛夏的傍晚,会涨起气势浩瀚的大潮,还有最最重要一个原因:因其绵长的河岸线,南菁海的河畔,是整个帝国,全年观赏日出日落最优质的地点。
八月的帝城,日落精准时间是19点15分。
所以,18时后,蜿蜒曲折看不到尽头的河堤上,陆陆续续坐满了谈情说爱的情侣们,以及饭后出门散步消食的一家人。
时念卿坐在河畔上一块巨石上,望着天际上晕染的一层火红的晚霞,久久出神。
一望无际的湖面,与宽阔无际天空,深情缠绵地蔓延而开,金色光芒的映衬下,让人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
从湖泊深处吹来的风,还泛着凉,呼呼的凉风,拂在肌肤上,很解暑,异常舒适宜人。
时念卿乌黑的长发,却被那风,吹得四处飞舞,凌乱又飘摇。
她的不远处,有一对来帝城旅游的母女。
两人穿着亲子装:白色的及膝的长裙。
又圆又大的太阳,徐徐下坠,然后一点又一点跌入水平面的时候,小女孩的声音,不似其他观赏到此景观的人那般振奋,她的声音,很淡,透着平静的凄凉。
她问:“妈妈,你说爸爸在天国,也能看见这么漂亮的日落吗?!爸爸去年过年的时候,计划今年的国庆节,带着我们来帝城旅游,看南菁的日落。今天的日落,像极了我小时候跟着他去百禄山的山顶,看见的那次风光。那天的太阳,跟今天的一样红,一样圆,一样大。”
女人回她:“爸爸会看见的。还记得爸爸最后的叮嘱吗?!他让我们不要因为他的离开而悲伤,他来这世间唯一的使命,就是让我俩幸福。小团子,妈妈坚信,爸爸没有离开我们,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守护我们而已。他的灵魂,必定时时刻刻都陪着我们,不曾离开一步,不曾离开一秒。”
小女孩沉默许久后,喃喃道:“妈妈,今天是爸爸离开我们的第123天,我好想他。昨晚做梦,我梦见他像往常一样,还在厨房里给我们做早餐。”
女人这次沉默了。
小女孩又说:“妈妈,我突然想回家了。明天以后,我会好好吃饭,我要努力长大,我要努力变强,代替爸爸,好好保护你。”
“……”
“……”
时念卿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她们的谈话,听着听着,她忽然泪流满面。
血红的落日,沉入地平线。
世间,瞬间被黑暗吞噬。
日落结束,河畔的人,陆陆续续离去。
时念卿却坐在石头上,俨如一尊僵化的石雕,一动不动的,没有离开的意思。
帝国时间20点整。
原本人潮密集的河畔,一下变得无比空旷与冷清,身旁的那对母女离去后,便空无一人。
“小团子,我们回家了。”
“嗯。”
女人牵着小女孩从石头上跳下去,准备离开的时候,瞧见时念卿还坐在那里,犹豫了下,然后小步走过去,好心提醒道:“小姐,这里马上就要涨潮了,你还不回家吗?!赶紧走吧。”
时念卿却罔若未闻,只是眼睛不眨地盯着天际的那团月扩越大的黑云。
女人见时念卿不理会自己,也没有多说什么,牵着自己的女儿回家了。
平日里,南菁海的海岸线,被橘黄色的路灯,罩得雪亮。
可是,今日不知怎么的,已经晚上八点了,河岸上,竟然一盏路灯都没有开。
时念卿望着黑透的天色,听着耳畔呼呼刮过的风,突然有些眩晕,似产生了错觉。此时此刻的场景,像极了两年前的美国公园,宁苒去世的那晚。
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那担忧又心疼的话,还历历在耳。
她叮嘱她:每天都要开开心心,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能辜负每一天的日出日落。
时念卿想咧嘴笑,可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最后,她掩面而泣。
她死死捂着嘴巴,不想让自己哭出声音。可是悲伤的哭泣声,却怎么也掩不住。
她悲切地呜咽。
妈妈,这是自你离开以后,我第一次看日落。那光,绚丽夺目,光芒万丈,比两年前你陪着我看的最后一场落日,更加惊心动魄。观赏者,皆被它的美,震惊与折服。可我却觉得:我的眼前,黑压压的一片,见不到任何的光亮,任它,璀璨恢宏,我的心,仍然是一潭死水,掀不起半点的涟漪。
妈妈,我时常想,如果你的病好了,如果你没有离开我,我会怎样?!我肯定也会跟那小女孩儿一样,回家努力吃饭,努力开开心心,努力坚强长大,然后代替父亲保护你。
你若陪着我,我不会这么孤单。
整整两年了。除了时不时在梦里,见到你,我已经两年没见到你,没听见你说话的声音。
父亲的老房子,苏媚帮我赎回来了。
还有半个月,房子的装修,就能完成了。
我前天去过那里一趟。我找到老照片,把它打造成你和父亲在世的样子。前天进入老房子的刹那,我很恍惚。我觉得我好想回到了年幼时,每天放学回家,推开门的场景。可是我心知道,房子装得再像原来,你和父亲都不可能再回来我身边。你们离开我,彻彻底底离开。
我在花园的角落,找到很多当年你使用过的东西。
帮我和父亲,磨豆浆的石磨栽我和父亲最喜爱的栀子花的小铲子。
那天,我蹲在那里,看了许久许久,最后才有勇气去摸它们。
与我想象的一样,上面似还残留着你留下我温度,那么暖,又那么冷。
我今天幻想了很多很多。一直一直在想。如果父亲那年,没有参与那次任务,如果他不曾丢弃我们母女,如果你不曾患病,仍然好端端又健康地活着,如今的小卿,会是怎样?!
父亲,一定升官进爵,时家,也热热闹闹。而我,依旧是被你们捧在掌心的公主。
妈妈,我每天都过得好不开心。在美国,每天都不想吃饭,只想躺在床上,二十四小时都陷在昏睡里,一直一直做梦,梦里,你们都在,把我搂在怀里,亲吻我的额头。
妈妈,我未能坚守对你的承诺。我回了帝城,还痴心妄想嫁给他。所以,我遭到报应,我自作自受。
可是妈妈,如果你和父亲还活着的话,霍家,是不是就不会那样欺负我。
如果你们还活着,霍寒景是不是就不会那般毫无顾忌地遣我出国。
他会不会像忌惮盛家那样,也忌惮时家?!
霍寒景,曾经跟我说过,他喜欢我,可是妈妈,他的喜欢,怎么与父亲喜欢你的喜欢不一样,怎么那么易变,那么伤人?!
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他与别人一起来欺负我的一天。
因为盛雅有父亲,因为盛雅有母亲,因为盛雅父亲位高权重,因为盛雅母亲是贵族,所以,他最终选择欺负我。
如果你们还活着,多好,至少……现在的我,不会连个去处都找不到……
妈妈,好想你再抱抱我,好想父亲能再抱抱我。
是不是我不够乖,所以你们才不要我了。如果我变得乖乖的,你们会不会回来,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涨潮了。
白日里,平静得没有波澜的湖面,渐渐掀起风浪,涟漪。
时念卿受伤又孤寂地缩在那里。
一波高过一波的浪,滚滚而来地拍打着。
时念卿看着那愈发汹涌的浪花,失笑。霍寒景认为:她继续留在帝城,盛雅不会高兴。既然如此,那么她绝对不会离开帝城。必定好好留在这里,让盛雅长长久久、没日没夜地难受。
时念卿很难受。
难受得胸口都刀刺一般地疼痛,浑然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一步一步地靠近。
当她被一股大力从石头上掀翻在湖水里的刹那,她本能挣扎着要站起身。
可是,一直强有力的胳臂,却狠狠掐住她的喉咙,把她死死按在水里。
冰冷的水,霎时,急速涌入的她的口鼻,刺激得她整个呼吸都火辣辣地疼。
“放开我!!”
“放开”
“救命啊”
趁着潮水褪去的那短暂两三秒,时念卿卯足全力地挣扎呼救。
可是那人却用更大的力气把她往下摁。
她的脸,埋在松软的泥泞里,本就稀薄的空气,仿若在顷刻之间被掐断得干干净净。
不多时,本就混沉胀痛的脑袋,便陷入混沌之中。
眼前,一片黑暗。
在意识彻彻底底消失之前,她清楚感受到被人拎了起来,有个粗犷的男音沙哑又粗犷地响起:“这就是前总统夫人?!果然够漂亮!!”
另一道声音传来:“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不要乱来。你不要忘记,上面吩咐说,她既然不愿意主动离开帝城,那么就有其他方式,要她永永远远都没办法出现。你赶紧弄死她,我们好回去复命。”
“反正都要死,还不如让我玩玩儿。”
“可她是前总统夫人。”
“那又怎样?!要她命的,可是阁下。你觉得阁下,会在意有人睡她?!”
“欸”
那男人还想阻止,可是,时念卿已经感受到有人在扒她的衣服了……
宫家,老宅。
宫梵玥跟着管家,进入祠堂,刚推开门就瞧见宫家老太爷,正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上香。
听见动静,他微微扭头看了宫梵玥一眼,随即低声说道:“玥儿回来了?!快过来,给你父亲烧柱香。”
从祠堂出来。
临近傍晚。
宫梵玥搀扶着老太爷去用晚膳,路上,短暂的沉默后,老太爷低声问道:“听说,盛青霖去过宫府了?!”
一听这话,宫梵玥立刻眉头一挑:“怎么,他又跑来找你?!”
老太爷眼底泛着一丝笑意:“玥儿心思愈发缜密细致了。”
“爷爷,如果你只是单纯想称赞我,那么我可能要着急回宫府了。”宫梵玥表情很平静,但是言语,已经有些不耐烦。
老太爷说:“那你对于盛青霖的提议,到底是怎么想的?!”
“……”宫梵玥抿着嘴唇没说话。
老太爷瞄了他一眼:“当初,你可是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拢住盛家的势力。毕竟,盛家,在贵族里,算是尊贵的。宫家,有盛家的支持,以后在朝野中,也方便行事。虽说现在她的关系有点乱,但是,能拿下盛家的支持,也是好的。”
“……”宫梵玥仍然不说话。
老太爷自顾自地又分析了很多情况。
他很久没有说这么多话了。
言毕的时候,宫梵玥只是冷冷淡淡地哼了句:“再看看吧。”
老太爷何等聪明,单凭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便能洞悉宫梵玥的心思。
“怎么,果真如倾琛说的那样,你有心上人了?!”老太爷询问得很直截了当。
宫梵玥一听这话,眉眼都冷沉下去:“宫倾琛跟你说了什么?!”
老太爷说:“他没说什么,只是说你动了凡心。爷爷很好奇,究竟是哪家姑娘,能入得了你的眼。改天,要不然带回家里,让爷爷瞧瞧。宫家,许久没有办喜事了。”
宫梵玥眉头一挑:“爷爷,你不要听宫倾琛胡言乱语。你是知道他性子的,捕风捉影比谁都强。”
跨出老宅大门的那一刻,宫梵玥面色阴郁,给宫倾琛打了电话:“我不管你现在做什么,或是在那里,用最快的速度,给我滚到宫府。”
宫梵玥刚上车,驾驶座上的西岳便回头对他恭敬汇报道:“副统,你不是让我留意时小姐的动向么,我一直有人跟踪她……”
帝城,军区医院。
周五的下午,人潮异常密集。
陆宸和楚易,却带着人,急速把院长办公室的那栋楼,清理得干干净净。
宁阳从手术室出来,楚易便立刻上前。
听了楚易的话,宁阳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样本采集带的头发丝,惊讶得很惊悚:“kao,又做检查?!”
“阁下吩咐:必须尽快出结果。此刻,他正在办公室内等你的消息。”
宁阳用看怪物的眼神盯着楚易:“这次,又是谁跟谁的样本?!阁下最近是怎么了,怎么动不动就查?!他何时染上这癖好了?!”
楚易却没那个闲情雅致跟他废话,低头,扫了眼腕表:“你还有二十三分钟,进行化验的时间。”
“……”宁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