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则与楚易找到霍寒景的时候,是帝国时间10时35分。
轰轰烈烈的暴雨,已经停歇,天地之间,寂静无声。
客厅内,只缀着两盏壁灯。
霍寒景一动不动地蜷在灰色的布艺沙发上,紧紧把时念卿的笔记本按在心口,映着昏黄的幽暗灯光,周身都漫着死寂的疮痍,那模样,比外面经过暴风雨摧残的花草树木,更加不堪一击。
徐则和楚易站在门口,看着霍寒景安安静静躺在那里,无声无息的,从头至脚却好似鲜血淋漓的模样,两人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最终裤兜内的手机,第三次传来简讯的时候,徐则还是迈开步子,走了过去:“阁下,驻南非大使馆的馆长,三十分钟前发来消息称:南非内部,突然爆发内部战争,大使馆已经被南非反派嚣张攻占了,馆长求情支援,速速派遣军舰,将帝国的合法国民,全数平安接回国内,目前,南非那边的情况,十分危急,内阁,将军府,以及副统大人等国家首脑,已经全部签字,就等着你过目文件,并盖总统印。”
帝国南部海域的海军指挥处,已经备好五艘军舰,只要霍寒景一声令下,他们即刻出发,前往南非。倘若南非的反派势力,仍然如此嚣张,胆敢伤害任何帝国的合法国民,他们发誓:一定要将那些势力,夷为平地。
这场战争,爆发得没有一点征兆。
而且,这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有战略的战役。
反派势力,第一时间,便持枪侵占各个国家驻南非的大使馆,那有恃无恐的嚣张姿态,分明就是向全球爱好和平的国家发出挑衅。此事,同盟国都极其重视。
事态如此危急紧迫,刻不容缓,多耽搁一秒,帝国的国民,不知死亡多少。
然,霍寒景却好像没有听见徐则的话,神情空洞呆滞地盯着放在电视柜最中央的一张全家福上。
霍寒景仍然清晰记得:他第一次拜访时家的场景。
时靳岩和宁苒,手足无措,坐立不安。
反而是他这个客人,淡定从容,那自然又习惯的模样,仿若是在总统府一样。
时家,虽然不大。
加上前园,以及后院,也就二百三十平的样子。
可是,每一处,都被宁苒收拾得干净又温馨。
那种舒适感,是能让人彻底的身心放松,并且发自内心的喜欢。
那天晚上,吃晚餐的时候,他坐在主座,时靳岩与宁苒,碍于身份与地位,不敢落座。
他询问缘由。
时念卿却没大没小,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望着他:“你霸占了我爸爸的位置,他还怎么坐?!”
“……”霍寒景怔了下,随即就要起身。
时靳岩被他的举动吓坏了:“太子爷,您坐,别动。”
说着,他还横了时念卿一眼,那神情,很是责备。
用餐的时候,时靳岩和宁苒都很拘谨,筷子都不怎么动。
霍寒景却无意瞄到那张全家福,盯得出神。
时念卿发现他目光的时候,连忙跑去把那张全家福藏起来了:“你看什么呢。”
那张,是时家唯一仅存的一张全家福。
时念卿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还在世。
拍那张照片的时候,时念卿只有两岁。
那时,她穿着叉叉裤,蹲在一众长辈面前,嘘嘘。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相机上,没有人注意她。
所以照片洗出来的时候,她面前的水泥地上,一大滩触目惊心的水迹。
时念卿发现霍寒景在看到那尿液的时候,漆黑的眼底,突然漾起一圈又一圈,忍俊不禁的笑意,当即羞得双脸通红,皱着眉头埋怨宁苒:“妈,你怎么又把这照片拿出来了?!丢死人了……”
“阁下!!”徐则见霍寒景没有反应,加重语气喊了好几声,霍寒景的目光这才闪了闪。
“南非那边,需要你签字,盖总统印。”徐则再次说道。
霍寒景却突然扬起嘴角笑起来,那么明显的笑意,却丝毫让人欢乐不起来,因为霍寒景眼底的光,是灰色的。
他喃喃地问徐则:“你说,如果当初我没有送她去美国,现在是怎样场景?!好想时光能倒回,如果能回到五年前,多好……”
如果能回到五年前,哪怕帝国,再怎样腥风血量,再怎样刀光剑影,他都把她留在身边。
虽然极致危险,甚至会危及性命,但,只要他们挨过了那动荡,迎接他们的,就是温暖的阳光。
他们不会产生隔阂,不会明明相爱,却彼此猜忌怀疑。
霍寒景思考这个问题,整整思考了一下午。
他觉得唯一附和实际的可能性,就是霍渠译被罢免后的一年,他重新掌权,稳住动荡,他们就结婚了。那时候的时世安,已经出生而此时此刻,他们的二儿子,或者女儿都长大了。
时念卿有篇日记,在纠结时世安出生时的名字,她在揣测,并且好奇:他如果喜欢他们的孩子的话,会取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霍寒景也想了很久。
最终,他想到了一个特别有意义的名字:霍时安。
他们有个女儿的话,就叫:霍时暖。
霍寒景觉得:时念卿一定会很喜欢很喜欢这俩名字……
徐则没有得到霍寒景的指令,都急坏了。
内阁部长,再次打来电话催促的时候,楚易在旁边冷冷地说道:“楚易,你即刻赶去第二帝宫的总统办,直接盖了总统印,让南部沿海的海军指挥处,即刻出发。”
一听这话,徐则惊愕得眼睛都瞪大了:“这,可是死罪。”
霍寒景没有授意,他们擅自动用总统印章,可是欺君之罪。
楚易却说:“现在,还有更好的办法吗?!那么多人,等着救命……”
最终,徐则还是驱车去那么干了。
楚易瞧见霍寒景紧紧地抱着日记本,蜷在那么,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如此不堪一击的脆弱模样,哪还有平日那高贵冷静、操控全局、不可一世的凌厉模样?!
景爷,终究还是一个凡人。
他并不是刀枪不入,无坚不摧。
他有自己的软肋,同样会受伤,会难过。
痛到极致的时候,仍然生不如死。
楚易怔怔盯着霍寒景许久,最后,单膝跪在地上,低沉着嗓音劝导:“爷,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时小姐走了,你却必须活着,不为别的,为小太子想想。他已经没有了母亲,如果再失去父亲的话,他又变成了孤儿。他还那么小,承受不起这么多……”
“霍总统虽然严厉,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很在意你。你近日来不吃不喝,他的头发,一下白了大半。听刘宪说,他最近也病了,而且病得厉害。如果你无法振作起来,霍家就真的完了。无论什么种族,皆是弱肉强食,这个世界,太残酷,生存法则唯有:你死我活。霍家垮塌,没有人会放过霍家族人。就算已经跌入最卑微的泥泞里,他们也会毫无怜惜,抬脚把你彻彻底底拧入灰烬里,永远翻不起身。小太子,才五岁,他的生命,才刚刚开始……”
霍寒景听了楚易的话,眸光闪了闪。
嘶哑的低沉嗓音,都透着有气无力的浓浓死亡气息:“可是好难,楚易,我觉得我现在多呼吸一下,多喘口气,都难。”
他想陷入永永久久的昏睡。既然找不回时念卿,那么他就做梦,做一个有她存在的梦。梦里,他们手牵着手,慢慢白头,慢慢变老……
楚易没了声音。他心里清楚:想让霍寒景一下振作起来,不可能。
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能让他慢慢振作的方法。
既然,亲情牌,打不通,那么……
“爷,是盛家。”楚易盯着霍寒景的眼睛,声音透着冷冷的杀气,“如果不是盛家,时小姐不会受苦,小太子也不会流落在外,如果不是盛雅,时小姐又怎会死?!既然,他们不放过我们,那么……我们也要让他们跌入永远见不到光明的地狱……”
听了这席话,霍寒景死气沉沉的眼眸,渐渐掀起波澜,最后,绽放着恐怖的嗜血红光……
宫府。
大厅。
宫倾琛听见宫梵玥又要去北岛,顿时惊愕得眼睛都发直了:“哥,你才回来三天,又要去三岛之国,没搞错吧。”
现在是什么局势,难道他看不懂吗?!
霍寒景,因为前总统夫人之死,一蹶不振。
霍家都乱套了。
此时此刻,他不安分呆在国内,趁机网络势力,替宫家做打算,到底想要做什么。
如果挨过这萎靡起,等霍寒景缓过劲来,他们得等到猴脸马月,才能再找到机会?!
宫梵玥刚刚才换了衣服从楼上下来。
他一边慢条斯理系着衬衣纽扣,一边喑哑着磁性的嗓音,淡淡地哼道:“怎么,我做事,还需要向你报备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哥,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宫倾琛慌乱不已。
宫梵玥淡淡瞄了他一眼:“最近没事的话,少去外面,花天酒地。要么在家里呆着,要么去老宅,陪陪爷爷。政局动荡,不安分的人,太多。多为自己脖子上的脑袋考虑下,免得丢了,连泡妞的机会都没了。”
“……”宫倾琛被宫梵玥的训斥言语,弄得窘迫又羞愧。男人喜欢女人,天经地义,最是符合人类发展的自然规律。都说帝国的总统阁下,清心寡欲,浑身上下都是禁欲气息,结果,那么禁欲,还不是为了一个女人要死不活的。他谈谈女朋友又怎么了?!怎么从宫梵玥嘴里说出来,他像十恶不赦、罪大恶极似的。
“还有事吗?!”瞄了眼宫倾琛色彩缤纷的脸,宫梵玥淡淡地问道,“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爷爷那边……”宫倾琛有些为难。
“那边,我自己回去交代。”宫梵玥整理好衬衣,顺手拿过外塔,就要往外走。
“哥,哥……”宫倾琛追上前。
在别墅门口,宫梵玥刚拉开门,就瞧见西岳形色匆匆大步而来。
“副统。”西岳的声音,急迫得有些喘。
“怎么了?!”宫梵玥淡然地问道。
西岳本能瞄了眼宫倾琛,这才低声说道:“囯务爵大人,刚刚秘密传来求救讯息,希望我们宫家,能救他们一命。”
救他盛家一命?!
宫梵玥扬眉,刚张嘴要说点什么,宫倾琛便嘴巴快得回应道:“那赶紧救啊,这么好的机会,我们不能放过。笼下盛家与夏家的势力,我们宫家,也算如虎添翼。”
宫倾琛说这话的时候,异常的激动。
宫梵玥却很想失了风范,一巴掌趴在宫倾琛的脑袋上。同样是宫家血脉,这厮的脑袋,怎么想问题,如此简单,只看得见最表面的利益?!
如今的这局势,他们避盛家与夏家都来不及,还去救他们?!
他凭什么去救他们?!
想到这里,宫梵玥眼底有深沉的幽暗冷光,徐徐闪过……
盛家。
盛青霖让管家把书房内的暗格,里面储放的各式各样的珍宝,都打包好,尽量挑选些贵重且方便携带的东西走。
收拾好之后,他去楼下的卧室,催促夏沫欣。
然,夏沫欣却魂不守舍地坐在床上,纹丝不动。
房间,仍然整整齐齐,根本就没有收拾的痕迹。
瞅见这一幕,盛青霖眉头一拧:“怎么还不收东西?!赶快捡些你最喜欢的东西,让管家装好,我们好带走。”
夏沫欣却好似没有听见盛青霖的话,脸色苍白地问:“我们走了,那小雅呢?!”
“……”盛青霖抿紧嘴唇,没有说话的意思。
夏沫欣看着他冷酷的样子,顿时忍不住冷笑起来:“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要了吗?!逃命,自顾自己,盛青霖,你真是好样的。”
听见夏沫欣尖酸刻薄的,盛青霖也怒了:“我们盛家,之所以会变成这样,究竟是谁害的,你居然还敢在我面前提那个不孝女?!如果不是她非要去招惹那个男人,我们会变成这样吗?!我盛青霖,堂堂一国爵位之首,却要在晚年的时候,像个过街老鼠一样,躲躲藏藏,你觉得我好受吗?!夏沫欣,不要口口声声责备我,大家都有错。如今,我们只能先平安离开帝城,出国去,找到合适的机会,再回来接小雅和慕之。”
夏沫欣被盛青霖的话逗笑了:“明明是自己贪生怕死,非要把罪过,责备到其他人身上。盛青霖,早知道你是这样的男人,我夏沫欣当初就不会嫁给如此没有担当的你。小雅,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作为父亲,没有替她担心,只是担心自己能不能活着,呵呵……”
“我最后问你一遍,到底,走不走?!”盛青霖知道夏沫欣把自己绕到了死胡同里,只要盛雅不出现,她就绕不出来。他懒得再跟她废话。自从盛雅那晚被楚易接走后,便下落不明。当时,他们以为盛雅只是手机没电,直到霍慕之再也没去过学校,他们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这些日子来,寻找盛雅,盛青霖其实很花了些精力与人力。可是仍然毫无所获。原本,盛青霖以为,时念卿死了,最多是霍寒景心里不痛快,把盛雅囚禁了起来。直到,昨日他从总统府的警卫口里得知:总统府内,有一位新的小太子爷,他才意识到事态的危险性。
霍寒景一定是知道了盛家与那孩子的关系,才会这样。
既然如此,如今唯一的活路,只能逃。
夏沫欣听了盛青霖的话,血红着双眸,冲着他歇斯底里地吼:“我不走,就算死,我也要和小雅死在一个城市……”
盛青霖下楼,询问管家:“副统大人那边,有没有线索?!”
霍寒景现在还沉在悲痛里,盛家仍然相安无事,肯定是他还没缓过劲来。纵使如此,还是有个强大的保命符,才能完全。
可是管家却摇头:“宫府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你确定,消息的确精准传递进去了吗?!”盛青霖问。
管家点头:“我百分之百确定。那是副统大人的贴身警卫,绝对出不了差错。”
听了这话,盛青霖眉眼都冷沉下去。
已经好几个小时了。
如果宫梵玥欲伸援手的话,恐怕早有人来盛家了。
此时此刻,盛家风平浪静,显然是宫梵玥选择了袖手旁观。
想到这里,盛青霖眉眼一凛:既然宫梵玥如此冷酷无情,那么,就不要怪他也无情无义。
正想着,被水晶灯罩得灯火通明的大厅,突然“啪”的一下,陷入无尽的黑暗。
“怎么回事?!”盛青霖短暂的怔愣后,大声询问出声。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危险的靠近。
果不其然,不等管家,或是其他下人回应。
“哒哒哒……”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子弹,密集的绞射。
顷刻之间,空气中,蔓延而开的,除了浓郁的火药味儿,还有刺鼻的血腥味儿……
从帝国的贵族机场,升入一万英尺高空的飞机,平稳在云层中穿梭。
西岳的手机,滴滴哒哒,传来简讯的声音。
掏出手机一看。
最后,读取消息后,他本能将手机关机。
“副统大人,掩藏在盛家附近的警卫,发来消息说:盛家58人,无一存活。”西岳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很不平静。
毕竟,在帝国的首都,这样猖狂绞杀皇室贵族,简直是……太猖狂了。
相比西岳的震惊,宫梵玥只是稍稍抬了下眉头:“怎么很惊讶?!”
“阁下大人,这是疯了!”西岳回。
宫梵玥掀起嘴唇,之后没了声音。的确是疯了。
不过,盛家之人,如此简单轻松就死了,太过便宜他们。
以他们身上的罪,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副统大人。”西岳观察着宫梵玥的表情,见他眼底突然涌起冷光,心里一悸。
“怎么?!”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愿意帮囯务爵一次?!”这个问题,一直卡在西岳的心里,这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按照现在的局势,帮帮盛家,的确对宫家有利有益。
宫梵玥听了,嘴角当即浅浅勾了起来:“为什么不愿意?!西岳,我都不知道怎么了:从来没有想那样搞死一个人……”
这想法,不止是激烈,更是疯狂。
倘若不是料定了霍寒景会动手,他觉得他自己都会暗地里,弄死他们……
北岛。
宫梵玥从机场出来,只带了西岳,便驱车去到缙云区的私人别墅。
缙云区,是北岛西部,最富贵的区域。
入住缙云区别墅的人,都是有钱有权的人。
以别墅主宅为轴心,方圆五里之内,不会出现第二个业主的领地。所以,隐私性,极高。
帝城,入秋,天气转凉。
可是,北岛却仍然像蛰伏在巨大的蒸笼里。
抵达主宅别墅门口。
宫梵玥哪怕只着了见单薄的衬衣,仍然觉得燥热难受。
西岳快步上前,替他推开厚实的木门。
与外面秀丽的美好景色不同,里面兵荒马乱。
十几名女仆,慌成一团,纷纷撞在一起。
她们捧在手里的药箱,药瓶滚了一地。
有女佣急切的呼声,咋起:“快去请医生,快点!!”
“怎么了?!”宫梵玥的声音很淡,可是整个人已经急切地往里走了。
女佣领事见到宫梵玥,声音发着颤地回复:“时小姐,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