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章 师姐及笄(1 / 1)肖辰不消沉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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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姑娘,吉时到了,你可选好了?”

孙云隔着珠帘看向门外,明白万事已注定。她拿起乔冬那条用黄金镶玉的束带,沉重的直不起身。黄金贵重,埼玉辟邪,她这样普通的一个人,又怎么受得起?

我环顾四周,没看见樊郎。看来他还是放弃了,这样无缘的错过,我越发觉得这场及笄礼无聊至极。梨儿早不知跑到哪里去欢笑,我趁着人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知不觉,又走到那片四季如春的竹林。这里很清静,让人不自觉安心。我难得如此悠闲,索性四处走走,散散心。我不知道会不会碰见樊郎,也不知道如若碰见了又该说些什么。

竹林深处有池,似桃花源般怡然自得。

我越走越远,天色不知觉暗下来。远处传来哭泣声,我慌忙循声跑过去,却看见樊郎正抱头痛哭。他满身泥土,竹枝上的绳子断了半截,被压弯的竹枝像弯刀一样无情的劈开天空,留一地黑夜给他。

樊郎盲了。

他的脸上流着两行血泪,简直触目惊心。我着急的跑过去看他,又被掀起的尘土迷失方向。我看着樊郎,满身伤痕,他蜷缩成一团,只顾着哭。

“樊郎,你怎么样?”

“.......林小姐.....林小姐,你在哪?快别管我,把这个,这个给云儿。”樊郎朝着相反的方向举起手,原来他一直护着胸口的那条束带。他的裤子都被磨破了,双手也擦破了皮,可无论如何,他都还是一步一步的想爬过去找孙云师姐。

“快啊,快啊!”

我顾不得震惊,拿起束带掉头就跑。身后一直传来樊郎撕心裂肺的喊声,震的我耳朵都疼。我恨不得自己变成风,穿越时空回到孙师姐身边。明明这段路不长,可我跑的胆战心惊,一眼望不到尽头。

我撞开门,却被门槛绊倒,束带从我手中飞了出去,归心似箭。它掉进尘土里,不断地被起哄的人群践踏。我怎么也拿不到它,怎么也挤不进这场现实里。

“云师姐!”

我顾不得别的,用尽力气大喊师姐的名字。我不想放弃,我想到竹林里那个翩翩少年郎生不如死的样子,想到所有人冷漠的起哄,他们像无意识的潮水,硬生生逼死我们。

果然,所有人都停下了,他们看着我,我瞪着他们。

束带已经被踢得很脏,里面的草药像稻草一样散落在地上,那是心碎的声音。我小心翼翼的捧着它的残骸,跑向云师姐。我担心它散了,担心它没有在场任何一个束带精致,更担心我再怎么跑,都还是错过了。

“云师姐,这是樊郎的束带。他缝了,他缝了!”

我将它高高举起,纵然它再不起眼。我是个傻子,我真的不会想那么多,未来的事让未来的我们去考虑,现在的我们,不就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吗?这世上那么多事,可能再小的一件我们都帮不了忙,但是我们自己的人生,总该自己做主。所以老天,我求求你,求求云师姐,接受这颗本已破碎的心。

这是樊郎,所有的期望。

我看着云师姐,她面色惨白,腰上的黄金镶玉束带格外刺眼。我们隔着几步之遥,她却已经被命运锁住了。我的祈祷没有喊醒这群吃人的木偶,他们任由自己被命运摆布,也要拖云师姐下水。乔冬看着我,挥手示意,人群立马分成两拨,将我们狠心隔开。他们推搡着我,每一双手都不是无辜的。

“狗东西,还敢来捣乱?”乔冬向我竖中指,嘴中满是嘲讽。他随便抄起旁边轿夫手中的撑杆,狠狠的抽打在我身上。他们对我拳打脚踢,可我好像感受不到疼一样,只想奋力把束带送到云师姐手里。

“别打了,别打了。乔冬,住手啊!”

“你给我滚开!”

乔冬推开云师姐,一脚踹飞我。我下意识护住束带,头却碰到了礼堂阶梯的一角。一阵刺痛像凉水从头泼到脚,我一激灵,还好束带没事。他们在远处看着我这副窘样,笑得比谁都开心。

“姓樊的叫一个傻子来抢人,恐怕也是个傻子吧。”

“是啊,乔老大,孙师姐和你才是最配呢。”

他们依附在乔冬身旁,嘴里说着昧良心的话。我看着被擒住的云师姐,冲他傻笑。我好像又听见樊郎抓心掏肺的嘶吼声,听见云师姐的哭声,听见那些人一字一句扎心的声音。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我好累,我撑不住了。

“小安!”我听见,团扇摔在地上的声音。云师姐推开人群,抱着摔在楼梯上的我。我的手已经抬不起来了,沉重的困意压在我心底。我看见云师姐在哭,眼泪沾花了她的妆,赤裸裸的接受现实的打击。我想抹开那泪珠,手指却只能碰见冰凉的发簪。

“云师姐...樊郎...樊郎...在竹林等你...”我把束带塞进她的大袖里,这才安心闭眼。如果我撞得头破血流可以平息这场闹剧,也够了。

对不起,我又任性了。

孙云用袖口小心擦干我头上的血迹,她看着大袖里掉落出的束带,站起身走到众人面前,连着外衣和黄金镶玉的束带一齐扔在地上,黄金沉闷的发出一声嘲讽。她的手指因为握着束带太久,指缝里都是血,她就这样在众人面前,自己把樊郎那条只剩空布料的束带系在腰间,整个人都在颤抖。

乔冬脸上挂不住,一掌扇了过去。孙云的发型乱了,衣服沾着血,却笑得比谁都开心。她全身上下都可以不是自己的,但这颗心,还真真切切的为自己,为他活着。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吗?吉时已过,你这样,我姑姑饶不了你!”

“乔二少爷,就算你姑姑把我杀了,我还是只喜欢樊郎!”

“你还真是反了!找死!”乔冬心疼自己的黄金,他看着这位自己势在必得的美人,起了坏主意。他一把抓住孙云,揪着她的头发连扇几个巴掌,把她扔进花轿,用那烂布条捆住双手。孙云被打的头晕眼花,根本没了反抗能力。

“你,过来把礼行完!”

乔冬指着女掌事,言语无状。虽然她是前辈,不过趋于淫威,只好将地上那条黄金镶玉束带再拾起,撒上代表女侍神的圣水,予以祝福。

天上的太阳都看不下去了,藏在云层悄悄抹眼泪,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无情的宣泄世人的悲哀。孙云不停的挣扎,她看向昔日言笑相谈的同门,却得不到回应。王师兄握着拳头,李师姐瞪着乔冬,他们有不服的,有看热闹的,但都只是站在原地,做着感动自己的事。

谁都没有错,谁都有错。

他们来清门这么久,朝夕相伴,抵不过私心。乔冬的姑姑是门中三大总管之一,她自己因练功而绝育,所以极宠这个侄子。乔家大少爷两年前没了,如今剩下的这位,还不跟宝贝似的宠。只要她动动手指,这些普通的师兄师姐哪个都没有好下场。更何况之前还有传闻,有人在后山的土堆里发现曾经忤逆乔冬的那些人的尸体。他们面面相觑,两两权衡,纷纷低下头。

礼行完了,她的终生,是被所有人毁了的。

热闹看完了,大家也做鸟兽散开,这个闹事千万别沾在自己身上的好。乔冬对着孙云吐了一口唾沫,也扬长而去。大雨倾盆,冲的她心凉。她一动不动的躲在轿子里,泪流满面。

“好一出错点鸳鸯的戏码啊。”

他一袭黑衣,一边鼓掌一边向她走来。大雨沾不湿他的衣服,随着他的到来,空气也变的更阴沉。他悠然自得的踩着雨滴,抱着我,哼着新婚的喜曲。

“瞧瞧,你把我的小媳妇弄成什么样子?”

“你这个魔鬼,你别碰她!”

“呵呵。你自己难道不该反省一下吗?这出戏被你演成这样,你,要怎么赔我?”

他给我服下一颗药丸,轻轻的抱着我,生怕雨也会加重我的伤势。孙云听见这个声音,发疯的向他怒吼。她看着这背后的罪魁祸首,却生不出反抗的力气,好像有一个死神,随时在他旁边,等候杀死那些不听话的人。

谁不怕死呢?

“孙云,如果我是你,就该乖乖听话。”他抱着我,轻功离开。而他借着一股风,甩出一个木盒割断那条绑着她的束带。木盒的一角被撞开,里面安详的放置着一双眼睛。

“不要,不要......”孙云晕倒在雨泊里,她疯了。

而我不知道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好像自己又回到小时候。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大致也清楚那段时光很欢乐。我的身边有家人陪,爹爹会抱着我,一起在月光下读诗书,他教我做人一定要随心,不能委屈自己。而娘亲,会给我缝好多好看的衣裙,做各种好吃的,说要把我养的胖胖的,做个福娃。

我好像,还有个哥哥。

我只记得哥哥总是一个人,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他的身影很单薄,但是很坚强。我喜欢追着他,跟他跑到院子里各个角落,再一起玩捉迷藏。

后来,后来,爹爹又在街上领了一个小哥哥陪我。

他,他......我的头好痛,意识走进一个出不来的死胡同里。我恍然醒来,发现自己一身冷汗,梨儿在旁边哭着给我熬药。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但是心里闷得发慌,空气中弥漫着药草味,感觉连呼吸都会是苦的。

我睁着眼,看向床顶摇晃的金色穗子,只觉的与这里格格不入。梨儿看到我醒了,跑到门外大喊大叫,惊得探视的鸟儿都飞走了大半。我身边,恐怕只有她还能这么开心了。

药很苦,不过这次再没有糖吃了。

我本想去看云师姐,但是梨儿告诉我,云师姐快要和乔二少爷成婚了,成婚前不再见人。而樊郎,因为看不见了,被罚去不知名的小司做杂事去了。而我,恶意破坏云师姐及笄礼,本该去邢司受罚,只不过乔冬已经打伤了我,所以他们只是将我软禁,省的又惹事。

一切都回到悲剧的正轨,我们成了牺牲品。

梨儿和我说了后来的事,说到乔冬的恶行。她本来是去饭堂偷点吃的,听到响声就跑过去看,才发现场面已经不可收拾了。而她则趁着乔冬走后,背着我回到一屋,去请医师的时候才知道樊郎也出事了。

“他们也太苦了吧。不过林小姐你放心,你肯定是个有福气的人呢。”梨儿看我无聊,就不再提昨日的事,省得我多想。我膝盖摔得严重,额头也破了个大口子,其他地方被乔冬打的四处乌青,大夫只好叫我少走路,静养最好。

大寒还未到,天气转冷了许多。

梨儿摘的野花在屋内发芽,这算是我能看得见的绿植了。天冷,桂花酥梨膏更方便腌制,就连梨儿都说她每天是闻着凤梨桂花的香味睡觉的。我闲来无事,自学识字。我们都在尝试,用时光遗忘悲伤。

这一禁闭,已过了小半个月。

“林小姐,你快看啊,下雪了,下了好大的雪呢!”

“梨儿,小心点,别冻伤了。”

今日清晨,我就被梨儿的欢笑声吵醒。她拉着睡眼惺忪的我去看今年冬日最大的一场雪。一夜之间,世界只剩下白茫茫一片。雪花在空中飞舞,一点一点的消磨这片土地曾经拥有的东西。

我担心桃树着凉,为它裹上一层厚厚的绒被。

雪踩在地上很软,脚步一深一浅,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小心翼翼,好像茫茫白雪也飘进了心里,洗涤着灵魂。我在这片净土上,开心的像个孩子。禁闭的时间到了,一屋偏僻,守卫大哥早就了了差事,回家取暖。我熬了这么久,才明白这具身体这么安静,是因为心早就不在这里。

它被埋在过去,我找不回来了。

我披上蓝色的毛氅,想再去试试能不能见到云师姐。可她那情况不一样,封闭的连每日送出的饭食都要检查。我这么傻,冲进去肯定会惹出麻烦。我爬上一旁较高的半山腰,想再瞧一眼云师姐。只是雪天路滑,我的膝盖已经爬不了太久的路,来来回回,我累的一身汗,却什么也没看见。

她就在那里,可是我怎么也看不见了。我们之间,就像那守卫大哥手里的剑,就像这山腰间的路,谁再进一步,都会受伤。我捡起地上的碎石,奋力扔向云屋的阁楼,可是石头每每落空,逼得我节节后退。

这下,我真真成一个人了。

天气突然变冷,绣房就得熬夜缝制过冬的新衣。我行走不便,又不大愿意出门,梨儿这几天就忙的不行。她说皮毛难得,我们两个攒的薪银没那么多,拿不到几件保暖的大袄。今日绣房太忙,我们这些被冷落的杂役弟子只能乖乖等着别人剩下的衣服。

“林小姐,林小姐,不...不...好了!”

梨儿大老远跑来,她抱着一叠厚重的衣服,累的说话都口齿不清。我倒了杯水给她,示意有什么事慢慢说,别急着自己。我看向那叠大袄,颜色粗淡,布料厚重,实则败絮其内,并不保暖。和人一样,徒有其表。

“发生什么事了?”

“林小姐,我去绣房拿衣服,她们不理我就罢了,还给我这一堆不保暖的破衣服。这样欺负人,给谁脸色呢!”

“这种小事,就不必生气了,大不了这个冬天,咱们想想办法,少出门,拿姜水灌肚子取暖。”

“哎呀,林小姐,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事,你真的是太好欺负了。后来我就去找绣房的李阿姨议论,没想到听说最近绣房接到命令要缝制嫁衣,没空管我们呢。”

“你是说,云师姐...要嫁人了?”

我或许是听呆了,手中的茶水烫到手心都不知,我慌忙擦桌子,又不小心将一旁的茶杯碰摔在地上,它像一颗火弹,嘭的一下炸走了我仅剩的理智。

“怎么这么快?不是说...要等到开春吗?”

屋外的雪积的这样厚,直叫人寸步难行。太阳连着好几天都不出门,连鸟儿都躲在巢穴里取暖,这样荒凉的场景,并不适宜嫁娶,我的师姐,怎么能这样草草出嫁。

这背后的原因,还得从两天前说起。

两日前,女掌事选了四个大吉的日子,送到孙云房里供她挑选。这可是乔家少爷的喜事,她认认真真的选了日子,一点都不敢马虎。可惜孙云不领情,她就坐在窗边,一声不吭。女掌事没了办法,只好去找乔二少爷。乔家那位对这些事都不上心,早就不知道去哪里花天酒地,他的目的是和孙云洞房花烛,又不是来过日子,这种破礼俗爱哪天就哪天。就这样来回,女掌事闹了个没脸,索性不管这门婚事,一拖再拖,很多人都快忘了这件不光彩的事。

有一个人却没忘,那位原本一心想当乔家姨娘的碧秋,就一直没忘。若是原来,乔家少爷没有夫人的时候,人人都好歹尊她几分,可现在,那些人只会在背地里戳她脊梁骨,说自己是没人要的小三。

她恨极了孙云,趁着夜深人静,偷了乔家少爷随身的玉牌,闯入孙云的闺房阁楼。她像个疯子,砸坏了孙云房中的东西,叫喊着和她扭打在一起,最后又拿着那把乔少爷送她护身的弯刀,直冲冲的要杀人。

或许是动静太大,连乔冬都被惊醒,他赶到现场,孙云被打的满身是伤,而碧秋,三个守卫都拉不住她,像得了狂犬病一样一直发狂。

“碧秋,你要索命,也该是索他这条狗命!”

“是你,孙云,如果不是你,我的好日子就能来了!”

两个女人争吵不休,乔冬听的不耐烦。他一脚踢开碧秋,抽起守卫手中的剑指着两个人,狰狞的表情在烛火的照耀下像一只恶鬼,生生叫人心寒。

“老实点,我早看你们不爽了,死女人。”

孙云冷笑一声,她向乔冬走去,胸口逼近那把剑。乔冬哪舍得下手,只好后退,两人四目相对,一个一心赴死,一个空有架子,没有半点情愫,没有半点希望。碧秋看着不断靠近的两个人,趁人不注意,拿着另一把剑从背后刺向孙云,就在众人诧异时,乔冬反手推开孙云,硬生生尝了一次一剑穿身的滋味。

“给我....杀了她!”乔冬憋完这句话,就倒在孙云怀里不省人事。守卫乱成一团,叫医师的叫医师,逃跑的逃跑,哪还有心思管碧秋。

碧秋不敢相信自己杀了乔冬,她看着掉在地上的铜剑,看着为孙云护身的乔冬,听着这个自己准备付终生的男人要杀了自己,她或许已经想到了自己的结局,就拿着那把弯刀,刺向了心脏。

“少爷,我才是爱您的那一个啊。”

“只见满地的鲜血刺红了孙云的双眼,她怀中那个自己最恨的人还有呼吸,这温暖似真似幻,直叫人分不清爱恨情仇。”梨儿自导自演的向我生动再现事情的经过,而我听完故事,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碧秋爱富贵,更爱乔冬;乔冬纨绔,偶尔也有真情;而夹在两者中间的云师姐,看着这场纷扰的闹剧,却不知该怪谁。这人世间,爱难得,恨也难得。

谁都没错,谁都错了。

“所以,乔冬的姑姑为了冲喜,提前准备了这场婚事,省的再惹出别的麻烦。”我喝着茶,杯中茶已凉,入口苦涩不堪,算是我为这场悲剧再哭一次。

凡事都有结果,谁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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