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三章 本草浊心(1 / 1)肖辰不消沉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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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思齐心下一悬,司康若已经气若游丝,连声音都穿不过一扇拱门,只是莺莺的哼出几段不着调的声符,干枯的语调像断弦的琵琶,已经听不出是人间的语言。

那只单独伸在床帘外的手也是缓缓垂下,上面满是大大小小的血洞,皮肉外翻,露出内里黑色的表皮。

他重重的磕到床梗边,血包被撞得头破血流,一下染红了半个地砖。

一旁的医师惊慌失措,双眼连续翻着白眼,嘴边也是口吐白沫,他开始自言自语,连滚带爬地直接一头撞向了旁边的柱子,当场就断了气。

“我是救人的,我是救人的,不是杀人的....”

‘哗啦...’一声,玛瑙项圈硬生生的被折成两半,摔在地上,平白无故的成了在场哪一个亡魂的祭品。

杜思齐慌忙起身,她的心跳渐渐转快,有一下没一下的抨击着这具瘦弱的身躯。

她发现眼前的景色开始扭曲,大脑也变得一片空白,耳边是接连不断的哭声、吼声以及各种嘈杂的声音,直吵得她更是晕头转向,一下子也分不清东南西北起来。

她下定决心要到儿子身边去,死也要陪着他一起。

她奋力迈开一只脚,却险些被这条修长的襦裙绊倒,她顾不得别的,将一身繁重的首饰扯在地上,一步一步艰难的向内屋奔去。

寰玉碎,是慈母泪。

王嬷嬷却是个冷静的人,她当即反应过来,一把环住自家夫人弱柳扶风一般纤细的腰肢,双手死死缠紧腰裙上的襟带,直直的跪在她面前。

只听见什么碎裂的声音,她低头一瞧,发觉自己竟压在了夫人的首饰上,赶忙又向后挪了一步,只是地砖也跟着她的步伐,没有遮掩的画出一道道血痕。

可她没感觉,只是拽着面前的人,双手哪怕捏的青筋皱起,也是死死不放。

她老了,身边的人走的一波又一波,能留住的是越来越少。

如今少爷这个病医死了好多医师都不见好,府上的人都乱成一锅粥,若是此时夫人再出什么差错,那她真的只能以死顶罪了。

“夫人,少爷自有人医,您不能也跟着受罪啊。”

“他是我的儿,痛便一起痛,死便一起死。”

“夫人不能出事,这是老爷吩咐奴婢的。若夫人执意如此,那我只能...对不住了!”

王嬷嬷扶着墙根起身,脚步颤颤巍巍的挡在拱门前,她有些臃肿的身躯在不断颤抖,裤脚一旁全是点点血迹。

她忽然抬头,那双藏在皱纹里的双眼已是蓄满泪水。

她转头,双手死抓着拱门的门梁,满是泥垢的指甲狠狠的陷在竹缝里,生生的刻下不深不浅的印记。

她的腿开始疼了,好像全身上下的器官都不敢再运转,或许身体对于危险,开始有了最基本的反抗。

可她不能有。

她这命,说白了也不值钱。

王嬷嬷扶着门沿,笨拙的弯下腰来,一边挥手招进门口正低头挡雨的侍卫。

“你们过来,不许让夫人再往前走一步,夫人的安危就是你们的安危。司康少爷的状况,由我来看!”

她松开了一直牵着夫人的手,那股温热瞬间荡然无存。

“嬷嬷....不行,不行!”

王嬷嬷从袖口扯出丝帕,转成小卷遮住口鼻,便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了。

侍卫赶忙拦住杜思齐,用长刀划出一道分割线。只是这一分别,便是二十年的回忆涌上心头。

她老了。

走廊边,他倚靠在石凳上,悠哉的听雨落下屋檐的声音。

青石的屋檐抵挡了大部分暴雨的袭击,砖瓦用这条命为人佯装世间美好的假象。

它们伤痕累累,只为报答当初能被器用的赏识之恩。

他衔起一片竹叶,轻松的吹起口哨。

曲音靡靡,是欢快的妓房小调。曾经,这也是司康府一道悦耳的风景线。

他无视着这早已有半柱高的尸体,甚至还笑吟吟的为那朵腐烂的花做了一首不着调的打油诗。

整座府宅,如今只能听见他一人的笑声,细细的混合着鲜血,推着人心不断堕落。

“我说大名鼎鼎的樊郎,真的不去露一手吗?不然人断气了,那你可就白这么努力了.....”

“当然要露,您都给我机会了,我怎么能错过呢?”

樊弃与他对立而坐,正往自己身上的各个穴道扎针。

细若银丝的铁针和着屋外的雨一样不断坠落在他身上的各个角落,偶尔也有跑错位置的,一下就呛得他七窍流血。

可是樊弃还是背着光,一下、一下又一下的,不断落针。

他的面前摆满了从草地上偷来的药渣,烧糊的药草和泥土混合,散发着奇怪的甜腥味,像一种不知名的毒药,悬着他救人与杀人的一念之间。

药草与泥土紧紧相拥,它们彼此都无法再挽回过去所拥有的东西,只剩这具残损的身体,再一次回归本心。

无路可走的时候,就不断回到原点。

樊弃丝毫不嫌脏的尝着药渣,脸上自始至终没有一丝表情。

他木纳的,又聚精会神的,一点一点干嚼着手中糊状的不明物体,嘴中已是没了味,但是他的心,却比谁都迫切。

“樊郎啊,这里面可是掺着人血的,你不怕怕吗?”

“啧啧啧,樊郎,还真是,不、服、输呢。”

只是一眨眼,他悄无声息的踩着那片竹叶,悠悠的趴在樊弃的肩膀旁边,双手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那一排针眼抚摸而下,停在了他的胸口前。

他斜着那双本是纯净的双眸,慢慢的将这漫天黑夜都给尽收眼底,留下一阵空虚回旋在樊弃的身边,叫人心寒。

他顿了一下。

又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嗑断了嘴中草药根上携带着的石子。

“我总不能,事、事、顺您的意吧。”

他甩开他不安分的手,却摸到怀里膈心的药瓶。

樊弃耸了耸鼻,他隐隐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药香直冲脑门,这或许就是一切问题的关键了。

樊弃的嘴唇开始颤抖,连着整张脸一并扭曲着。他是止不住的激动,整个身体一下的不受控制,而那颗麻木的心也好像找着了方向,扑腾扑腾的只想往外散。

他慌忙直起手,无奈右手臂一下失去了控制,药瓶从缝隙中跌落,世界一下又失重了一般,开始重新向他挤压。

樊弃只感觉心也跟着那药瓶一并落下了,胸腔空荡荡的叫人喘不过气。

他来不及多想,整个人也跟着摔倒在地上,身体向前倾斜,双腿软无力的像八字一样划开,身躯被针扎的失去了应急反应,只能直愣愣的往下掉。

他硬生生的用牙接住了险些碎裂的瓷瓶。

一边也顺着风的方向,下颚与地面擦肩而过,一股火辣辣的灼烧感逼得他直掉眼泪,鼻涕口水糊在他原本清秀的脸上,混合着泥土,是说不清楚的狼狈。

他死死咬住那个软木塞,牙齿深深的陷了进去。

樊弃清楚的知道自己又像原来那样,脸颊紧贴着地砖,感受一个个不同的人脚印的温度。

他尝试握紧拳头,再松开,再握紧,再松开....

这样不断的重复,执拗的,极其幼稚的,逼自己站起来。

他不能倒下。

再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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